吾以吾身兮卫国族。”
这几个人一口气唱完这八句简简单单的歌词,昨日就好好学过几回词的军士们也跟着唱了起来,那嘹亮的军歌在空中回响,一时间城上气势如虹,城下人心惶惶。哪怕是打定主意他日卷土重来的阿鲁台,在听清楚这些歌词的时候也忍不住咬碎了满口老牙。
“可恶!”
可恶也好,不甘也罢,蒙古人的撤军一如他们奔袭来此时那样迅速,须臾之间就留下了兴和堡四面的一片狼藉和那铁蹄践踏过的痕迹。然而,兴和堡中的歌声却并没有停,被压抑了十几天的将士们不管喉咙嘶哑发干,不管身上有多疲累,不管那扑面而来的寒风倒灌入口中,只是一味地唱了一遍又一遍,人人都感到热血沸腾。
十一月十一日,阿鲁台撤兵,闻瓦剌贤义王太平、安乐王秃孛罗欲举兵偷袭后方,遂弃辎重于科尔沁部,日夜兼程赶回。时宣府出兵一镇,由张家口堡往援兴和,遇殿后科尔沁部,宣府左卫指挥使越嘉远与保定侯长子孟俊率军掩杀,斩首二百余级,获辎重无数,虑穷寇莫追,遂回师兴和。
史书上大概只会留下这样轻飘飘的一笔,但对于平生头一回遇到真正战事的孟俊来说,这一趟掩杀却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易——虽说他是保定侯长子,但在军职上不如越嘉远,再加上记着学习两个字,于是并没有越俎代庖。随众追击的时候,他一刀砍下了一个鞑子的脑袋,完成了他平生第一次亲手杀人。只是当事后从俘虏那里知道阿鲁台大军刚刚离开不多久,他立时感到背上出了一身冷汗,再一次明白战场上每一个决定都是要命的。
昨天鞑子刚刚退军,今天援军就赶到了,兴和堡内的守军自然也是个个欢欣鼓舞。领兵前来的宣府左卫指挥使越嘉远虽说也听说过先前那些传闻,但这一回亲眼目睹城墙下那些焦黑的痕迹,看到城墙上无数刀剑劈砍的痕迹和一条条箭痕,再听到不时传来的高歌声,他那半信半疑的心思早就飞到爪洼国去了。然而,让他更嗟叹的还有面前的这三个人。
郑平原本就是兴和守御千户所的千户,此次守御有功也就罢了;周百龄乃是经验丰富的京营千户,这一次恰逢其会帮上了大忙,这也很正常;但是文质彬彬的张越眼下赫然一副戎装打扮,此次不单没拖后腿,而且还建了大功,实在是让人刮目相看。
“如今镇守宣府的总兵是武安侯,兴安伯已经调回去了。之前派出了好几拨探马,结果大概都折在了鞑子手里,直到几天前咱们才知道这儿的情形,武安侯立刻让人以八百里加急奏报京师,当日更大阅宣府三镇军士,给了瓦剌两部的来使一个下马威。要不是你们这回死死拖住阿鲁台,那两部前两年才败北过,未必真的肯合兵去攻!如今倒好了,让他们去狗咬狗,等皇上开春北征,这北边就可以一战而定!咱们这一趟过来正好遇上科尔沁部,要不是那个阿岱台吉跑得快,咱们说不定就能抓了他去献给皇上……”
越嘉远说得起劲,对面三人却听得心不在焉。郑平原想的是武安侯郑亨归来,自己也许有出头之日;周百龄想的是自己这一趟拼死拼活,总算是能够凭军功再进一步;而张越则是听到这狗咬狗三个字心中暗叹,阿鲁台一代枭雄,这一次能否平安回去还不得而知,对比之前鞑靼人在城下耀武扬威的模样,这世上之事还真是变幻无常。
孟俊却不想吹嘘先前那场遭遇战,他实在不觉得那有什么好吹嘘的,当下便轻咳一声打岔道:“对了,王都帅呢?”
闻听此言,张越看见周百龄和郑平原脸色一暗,就叹了一口气说:“先头鞑子势大,甚至还预备了一架大型攻城车,王都帅为了除去这一大害,亲率死士出城迎击,当场死难。”
“王都帅战死了?”越嘉远一下子止住了话头,面上先是愕然,随即是若有所思,继而便是恍然大悟,不禁连连摇头道,“想不到王都帅竟会在此捐躯,既然如此,那些个诬陷王都帅贪污军饷的家伙就要倒霉了!皇上对于咱们这些当初起兵靖难的老兵向来优容,那些阉人什么都不懂却一味指手画脚,还告刁状,这回该他们倒霉!”
张越和周百龄郑平原还是第一次得闻此事,于是忙追问了一番。可越嘉远并不怎么了解此中详情,只知道是大同那边的某个中官作祟,说了两句便就此打住。得知王唤遗骨和其他将士一起埋葬在兴和西南隅,他又少不得和孟俊一起去拜祭了,旋即便开始帮着清点死伤收拾善后。
这一折腾就是整整三天。
三天之后,坐在炕上的张越,拿着那本轻飘飘的册子,面对京营和宣府合计一千人死伤五百余,兴和所再次死伤三百余的数字,身为兵部武库司郎中,负责勾选军户替补,他心中愈发沉重。尽管大多数人的伤势都并非致命,按理能够治好,但这里军医有限药材有限,大冷天运回宣府也不现实,再加上时下乃是一场感冒就能死人的,伤者中能有一半继续服役就已经得谢天谢地了。若是执军册补勾军户,也不知道又有多少好男儿要背井离乡。
周百龄却不曾理会得张越的这一层心思,他出生入死多次,对于生死早就看淡了,此时便笑呵呵地说:“小张大人,你的奏折三天前就送上去了,估摸着这两天就会有旨意抚恤阵亡将士,顺带论功行赏。我这一回至少能升指挥佥事,你恐怕就难安排了。”
“小张大人,京中圣旨到了!”
听到外头阵阵军歌声中忽然冒出了这突兀的一声嚷嚷,张越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虽说永乐朝远远不像是后世那般按资排辈循序晋升,但年纪这一关却是过不去的坎。他要是能再大五岁,朱棣年轻二十岁,这一回皇帝把那张纸上的许诺变成现实也很正常,但眼下这赏赐就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