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大明律,你们差点伤了朝廷命官,往大里说便是抄家灭族,往小处说坐牢和板子都少不了。念在你们都是为了田里地庄稼一时犯糊涂,眼下马上就是农忙的时候,今日本官就当没有这回事!但有一条,这水渠疏通刻不容缓!将心比心,难道自家有了活路,看着人家饿死就很好受?抬头三尺有神明,老天爷是否下雨是老天爷的事,自个是否努力巴结是自个的事!做好了自己地本分,雷霆雨露自然会一并来!”
一听张越说不追究今日之事,两位里老全都松了一口大气。他们正想要附和着先敷衍过今天这一遭,谁知就在张越话音刚落时,虚空之中忽然劈响了一个炸雷,紧跟着雷声隆隆闪电不断。张越情不自禁眯起眼睛抬起了头,却见不知什么时候,好些天没见云彩的天上阴沉沉的,仿佛正酝酿着一场春雨。
这时候,即便是刚刚镇定如他,心中也着实翻滚着一种莫名的情绪——这简直是冥冥之中有天意,正是一场让人始料不及的及时雨!这一声有如天助的春雷,简直比什么王霸之气都管用,不枉他连抬头三尺有神明都给搬出来了。
谁都没想到竟然会迎来这样一场雨。面对天地之威,两位刚刚还针尖对麦芒恨不得撕碎了对方的里老全都在雨丝中跪了下来,张开双手对着老天不知道嚷嚷了什么。眼看两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跪了,四周那些中年人青年人也纷纷趴在了地上磕头,丝毫顾不得那大雨浸湿了衣裳打湿了头发。不少人看着背手伫立在雨中地张越,竟是生出了一丝敬畏。
这位小张大人一说什么雷霆雨露,结果就真的下雨了,真是神奇!
无数雨点子从那乌云中砸落了下来。须臾天地间便是一片白线。北方的春雨不像南方的春雨那样如丝如雾缠缠绵绵下个没完,恰是干脆利索。一刻钟急促细密的雨点子之后,那雨就只剩下星星点点,但起初的那一阵已经将人身上打得透湿。
没带雨具的张越也是从头到脚浇了个湿透,好在这时节不算冷,他打熬得好筋骨,也不在乎这点不方便,雨一停少不得对两个乡老又是一通训诫。想到他这个同知分管的事情中原本就有一项水利。他又向那两个里老询问先前这条渠如何修地。
“这是二十年前地事了,那时候咱们都是刚刚从山西迁过来,好容易垦出荒地却不是水灾就是旱灾,正好有一个外来汉子懂挖渠引水,咱们两个村收留了他。他便带着大家苦干几个月修了这条水渠。自打那以后这条渠两个村都是一起共用,前些年还好,这些年水越来越不够用了,唉!”
张越刚刚沿着这条渠一路过来的时候。就发现水渠竟然是从原本地势较低地巨洋水取水到两家村子,巨洋水上甚至还造了堤堰,只是已经破旧得不成了样子。一听说这竟不是官府修建,而是民间自建,他不禁又追问那外来汉子如今在何处,谁知那里老竟是讷讷难言。
高山屯的鹰钩鼻里老却是看不惯小河庄那位里老的遮遮掩掩,直截了当反驳道:“呸,你们小河庄的人还敢说!原说好了你们村子收留人家。谁知道人家上山摔断了腿,你们村里那几户人家干脆低价夺了人家的田产,把人赶出了村子去!要不是咱们高山屯收留,刘师傅险些就要被逼死了!大人,那位刘师傅如今正住在咱们高山屯地那座石山脚下。”
这位鹰钩鼻里老看见张越皱眉头,老冤家苦脸,一时心头大畅,又殷勤地说道:“大人您身上衣裳都湿透了。这边有人看着。如今闹不起来。您不如到小民家里去换一身干爽的衣服,小民让家里那口子替您烘干。然后去寻刘师傅说话,可好?”
张越此时也觉得湿衣服贴在身上难受,遂笑着一口答应。当下那鹰钩鼻里老大喜,示威似的瞪了老仇家一眼,趾高气昂地在前头给张越带路。
这位高山屯的鹰钩鼻里老姓张,家中四个儿子两个女儿,本身识几个字,再加上年纪大辈分大,因此方才被推举为里老。此时站在家门口那一溜扎得严严实实的篱笆前,他满脸堆笑地亲自推开了院门,朝着里头一个正在喂鸡地少女喝道:“喜儿,快叫你奶奶去熬姜汤,大人要在咱家歇歇!还有,去看看左邻右舍有人没有,让他们帮忙把刘师傅抬过来!”
那少女大约十五六岁光景,身上穿着花布衫子,一听到来客,立刻好奇地扭过头来,见张越几人全都是如同落汤鸡似的狼狈不堪,她不禁扑哧一笑,答应一声便先进了屋子,旋即又转了出来。走过来行了礼,她还大胆地在张越脸上瞧了好一会,那眼神赤裸裸火辣辣的,旋即方才一溜烟跑了。
瞧见小孙女这模样,张里老不禁眼珠子一转,见张越恍若未觉一般四下里望着这乡间民舍,他赶紧打消了心里头那一茬不切实际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