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知道这位郡主素来人好,翠墨也没想到朱宁竟然会对自己赔礼,慌忙连道不敢。接过递过来的那个玉色绫子包袱,她又少不得屈膝道谢。因朱宁又问孟敏是如何打算,她踌躇了一会,最终还是说了实话:“老爷走之后,小姐就猜到多半是如此下场,所以陆陆续续预备下了东西,这次丧事开销应该是够了。等办完丧事之后,小姐打算遣散多余的家人,把这座宅子卖了,搬到城外的庄子去住。靠着这笔钱和家里在京畿附近的几百亩地,有小姐料理家务督促几位少爷,等他们出息了,就该考虑他们的婚事了。”
“孟韬孟繁都不小了,此次守孝三年之后,她这个长姊还预备一直当家当下去?”
“老爷当初三&21697;官的诰券已经被追夺了,几位少爷今后都是庶民。小姐说家里不能一直仰仗保定侯,若几位少爷没出息,则家里永世不得翻身。她既然是家中长姊,那么责无旁贷,能做的也就只有勉力督促兄弟成才,其他的如今没工夫考虑。奴婢反正也没其它想头,小姐做什么都随着就是。”
“……”
即使有千言万语想说,但这会儿朱宁心里堵得慌,竟是老半天也说不出话来。长长吁了一口气,她总算是勉强定了定神,于是便对翠墨说:“别的我也不多说了,你们好生珍重。搬了地方别忘了打发人给我送个信,若有事我哪怕不能够来,总还能想想法子。”
和翠墨分别之后,马车驶离了巷子,朱宁却不想眼下回宫,于是吩咐车夫随便在城内兜圈子,自己则是坐在车中发呆。看如今这情形,孟敏竟好似绝了婚嫁的心思,那么她呢?父亲从宫里出来后那种如释重负她看在眼里,谈起她婚事时的那种由衷喜悦她也看在眼里,提起陪嫁种种的那种眉飞色舞她更是看在眼里……虽然贵为郡主,虽然皇帝四伯和父亲都说婚事她可以自己做主,但那么一个狭窄的圈子,她难道还能在上头变出什么花样?
“郡主,咱们到大庆寿寺了!”
陡然间听到车外低低的这一声,朱宁这才回过神来,打起车帘恰看到寺中的红墙青瓦。不期然间,她想起道衍曾经在这里当过多年主持,如今寺院修得愈发宏伟,斯人却已经逝去多时,忍不住呆在了那儿。她和道衍并没有多深厚的交情,但老和尚随口间说的几句话她却至今记忆犹新。那会儿她初识杜绾,觉得两人性子投契交情好,谁知道那老和尚张口就说她们骨子里并不是一类人,杜绾能随遇而安,而她却不肯随波逐流。
“既然到了就是有缘,进去进香吧!”
听到主人那言简意赅的吩咐,那车夫连忙靠边停车。一个在前头的侍女下车扶了朱宁一把,几个护卫便聚拢了过来,簇拥了她进门。由于事先不曾吩咐,庆寿寺自然不知道来了一位金枝玉叶的郡主,更不可能闭门谢客净道,四处但只见人头济济的香客。待一行人到了大雄宝殿,就只见里头香烟袅袅,那些祈福的声音一股脑儿全都涌了上来,有的求福祉,有的求前程,有的求姻缘,有的求子嗣……朱宁眼见人多,于是只在大殿门槛外合十拜了一拜,旋即便听到了身旁一个迟疑的声音。
“宁……姑娘?”
这硬生生转过来的一声让朱宁颇有些讶异,转头一看方才瞧见是一个衣着素净的中年妇人,旁边还有一位年长的仆妇陪着,依稀有些眼熟。很是沉吟了一会,她方才记得当日到张家见那位老太太的时候仿佛瞥到过这么一个妇人,很快便猜到了这是谁,忙颔首为礼,叫了一声冯夫人。两边并非熟络,因此彼此打了招呼客套了一番,冯氏就进了里头。
瞧见那消瘦的身影和一众寻常香客混杂在一起,在佛前深深叩拜,朱宁哪里猜不到对方如此低调前来进香祈求的是什么。一旦为人妇,便是夫为天,子为天。如永平公主那般的金枝玉叶,盛年丧夫,其子李茂芳被锢西内之后,那位公主何止苍老了二十年?
出了大庆寿寺,她意兴阑珊地吩咐回宫,车至东华门外刚刚停稳打起帘子,一个小太监就迎了上来,毕恭毕敬扶了她下车,口中低声禀告道:“郡主,乐安州刚刚传来消息,汉王世子殿下……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