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节开关(上)
天启六年,辽东都司府第一次同后金议和后,喀喇沁蒙古与后金结盟。天启七年,阎鸣泰赌咒发誓不和后金议和后,喀喇沁蒙古又与后金背盟。看到喀喇沁蒙古一直在大明和后金之间游移不定,崇祯元年,大明遂大举赏赐喀喇沁蒙古和察哈尔蒙古,共三十六万两白银,以刺激他们前去同后金交战。
但察哈尔蒙古和喀喇沁蒙古自相攻伐,大明对此束手无策。喀喇沁蒙古几次请求大明居中调节,但大明一直不愿意惹怒察哈尔蒙古,因为他们还希望察哈尔能够前去攻打后金。
崇祯二年正月,辽东都司府再次和后金议和后,对前途彻底失望的喀喇沁蒙古、喀而喀蒙古各部再次与皇太极会盟。
其中喀喇沁蒙古投奔后金的脚步最快,到崇祯二年二月底,喀喇沁蒙古已经编定旗分,后金迅速完成了对其的收编工作,除了满洲八旗外又设立了蒙古八旗。不久,明廷册封的“顺义王”卜失兔投奔后金,蒙古八旗已经有了两旗。
崇祯二年塞外大饥,蒙古各部纷纷要求大明开边市粜米。喀喇沁蒙古、也就是后金的蒙八旗也提出了类似的要求,举朝皆以为不可以卖米给后金的军队。
袁崇焕先是向崇祯请求发七十万两银子的内币,崇祯表示他没有这么多钱,因为海税、矿税等工商税都停了,茶税也大大减少,至于今年的盐税也还没有收上来。袁崇焕不依,说不发内币关宁军有哗变的风险。
这个说法激怒了内阁的温体仁,自从崇祯把工商税都停了以后,以往靠内币支持的宁夏、宣大各边军都失去了军饷来源,温体仁争辩说:平凉镇积欠军饷七十万两、西安积欠军饷八十万两。秦军不哗变;延绥积欠军饷一百五十万两,士兵已经二十七月没发过军饷了,可是三边不哗变;宣大军已经十三个月不发饷了,其中宣镇连军粮都停了五个月、宣大军仍靠向商人借贷度日而不哗变;关宁军拿走了国家财政收入的七成,他们倒要哗变!这凭什么啊?
不过崇祯驳回了温体仁的票拟,还是又千辛万苦挤了三十万两银子给袁崇焕运去了,勇于任事地袁崇焕遂借口军饷不足,再次先斩后奏下令把宁远军粮卖给后金军。并且没有向朝廷报告。
三月初,边境各地流言四起,众口一词地声称喀喇沁蒙古正在储备南下的军粮。翰林院编修陈仁锡正好巡视边关,他急奏朝廷,喀喇沁蒙古部落一万男丁,其中八千在宁远关外运输明军军粮,其中还有四百多后金的满八旗男丁。
对此毫不知情的崇祯闻讯大惊,他立刻下旨严责蓟辽督师袁崇焕。“据报西夷市买货物,明是接应东夷,藉寇资盗,岂容听许?”崇祯命令袁崇焕立刻中止卖军粮给后金军的行为,并对他的行为作出解释。
袁崇焕则毫不犹豫地抗旨。他一面封锁东江镇想把毛文龙饿死,一面大卖特卖军粮给敌人,同时还信誓旦旦地替后金蒙八旗向崇祯保证道:“这些人哀求备至,愿以妻子为质。保证不敢诱奴入犯蓟辽。”
明廷接到奏报后,崇祯再次下令严禁卖粮给后金军,“西夷通奴,讥防紧要。奏内各夷市买布帛于东,明是接应,何以制奴?着该督抚严行禁止。”自从袁崇焕保证五年平辽以来,崇祯皇帝还没有一次驳回过袁崇焕的奏章,所以崇祯皇帝就又给袁崇焕开了一个小口子。允许袁崇焕计口给粮,但不许进行贸易,否则以“通夷论处”,而袁崇焕则再次抗旨不遵……
此时在明帝国的西部,陕西省已经一年没有下过一场雨了,百姓多以树皮为食。到九月树皮吃尽以后,百姓就开始吃土石解饱,不数日则纷纷肚皮下涨而死。杨鹤请求崇祯皇帝拨十万两白银赈灾。结果为天子所断然拒绝。
同岁河南大饥。人相食,和陕西一样。河南饥民很快就开始吃人肉,并用人骨头烧火炖汤。河南布政司和陕西布政司恳请崇祯皇帝至少免去灾区地赋税,天子回复“知道了”,但税还是要收,如果收不上则地方官官员一律罢官罚俸。
在崇祯皇帝的严厉命令下,陕西、山西、河南各布政司出动边军进行征粮、征银,硬是从灾区百姓手里抢到了九成的赋税额,完成了天子交代下来的任务。崇祯皇帝竭尽全力地搜刮民脂民膏后,跟着就把这些沾满百姓血泪的粮食运往宁远,然后再由袁崇焕卖给后金军。
随着辽东都司府坚持不懈地和后金军进行贸易,袁崇焕卖给后金军的粮食数量已经无法统计,这次空前的大规模粮食贸易导致辽东都司府“边储始渴”,关宁军和辽东都司府卖粮一直卖到了自己的储备都不够维持军事行动。
十月九日,京师
前些日子收到福建靖海成功地消息后,皇帝就下令嘉奖朱一冯和黄石,此外皇帝还把朱一冯的奏章翻来覆去地看了三、四遍。
朱一冯在他的那份奏章里把自己的功劳又吹嘘了一番,而且他说靖海税一旦开始进行,很快就能偿还欠百姓的钱。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在胡乱吹嘘,朱一冯还主动表示愿意再多干几年福建巡抚,一直到把欠债还清以后再把位置干干净净地留给下一任巡抚。
这种充满自信地奏章让崇祯感慨了很久,当时内阁拟的票是“优诏以闻”,但崇祯尤嫌不足,皇帝对内阁说道,他最欣赏的不是朱一冯的信心,虽然这个在大明朝也不多见了,不过也不是朱一冯独一份。最让崇祯感动地是朱一冯的责任心,数百年来大明官员大多都是糨糊匠,在任的时候不惜挖墙角来粉饰墙壁,但人走后留下的全是烂摊子,像朱一冯这样勤勤恳恳地老实厚道人可实在是太少见啦。
结果皇帝就大大地嘉奖了朱一冯。还勉励他好好干,等再过两年还钱也都顺利的话,崇焕很可能会提拔他为户部尚书或是直接选拔入阁。
今天轮到温体仁和李标正在文渊阁内办公,为各地来的奏章打着票拟。其中朱一冯这份让温体仁来了兴趣。朱一冯以最快地速度回奏了皇帝的圣旨,同时态度坚决地表示自己不能胜任皇帝地提拔。关于上次的靖海大借款问题,这次朱一冯又发挥了一番,自称如果不能亲手“还上义民的的最后一两银子”地话,他是会寝食不安的。
除此以外。朱一冯还告诉朝廷海事可能还会有反复,现在海寇方定,人心还不是很稳,所以朱一冯觉得国家还是让他再干些时日为好,以免节外生枝。除了以上的理由外,朱一冯还说自己才能不足,也就是巡抚的水平了,恐不堪大用。绝不可能胜任户部尚书或者阁臣这样地重任。
最后朱一冯还说自己身体有些毛病,大夫说需要福建地一种特殊的海沙虫做药引子才能治疗,而且这种海沙虫还必须是刚刚从海底泥土里挖出来地活物,出水一个时辰以上就不灵了。朱一冯地千言万语其实可以总结为一句话,那就是他不想离开福建。死也要死在福建巡抚这个岗位上。
温体仁把朱一冯的长篇大论念给李标听完,然后哈哈笑了起来:“别的人都是削尖了脑袋想做京官,而这个朱大人却拼命推辞,对六部和内阁唯恐避之不及。这个福建巡抚有这么好么?”
“福建山多地少,粮食从来不能自给自足,一向都要靠从浙江、江西或湖广进口,嗯,福建比起北方或是还行,但在江南绝对是个穷省。”李标说完后就又核对了一下几个省的农税,其中以福建最少,农税少自然趁机揩油的机会也少。不过。就算农税多如湖广、浙江,也没听说巡抚就不想着入京啊。
那就只剩下一个理由了,李标评价道:“黄石也很能干,朱一冯想捞边功。”
温体仁诧异地问道:“海寇不是平了么?朱一冯已经把能捞地边功都捞到手了啊。”
“哦,温阁老有所不知。上个月朱一冯又来过一封奏章,是恳请出兵讨伐rb萨摩藩的倭寇。”上次这份奏章的票就是李标拟的,所以李标知道得很清楚,而这封奏章来地时候温体仁正好生病了所以不在:“皇上已经准了。”
温体仁一听就来了兴趣:“可是rb是不征之国啊。”
跟着他又一皱眉:“这又要花多少银子啊。”
“一钱银子都不花。是福建布政司自己筹备。而且不会耽误了明年的赋税。”李标也不太明白为啥朱一冯那么能捞钱。内阁几个人一直都不明白朱一冯是从哪里刮出来的那么多银子:“不是进攻rb,是去保护琉球。”
“哦?”
“朱大人的奏章里说。具投降的海寇交代,还有很多倭寇盘踞在琉球,其中以rb国萨摩藩的倭寇为多。为了保证福建水道畅通,朱大人就又下令福宁镇水师出击了,而且琉球又是我大明的藩属,福宁军师出有名,打胜了也足以弘扬国威。”
这件事情是又有面子又有里子的事情,而且还不用花朝庭地银子,所以崇祯和内阁立刻就批准了。黄石可以从霞浦出兵,整个军事行动由朱一冯统筹,同时还给山东、浙江等地行文,允许福宁军临时停靠,补充淡水和粮食。
“这就难怪了,黄石所向无敌,打几个倭寇还不是跟玩一样?”温体仁点了点头,这么说起来这奏章就合理多了:“看来朱一冯不把军功全捞到手,他是不肯走啊。”
此时崇祯皇帝又召见了武英殿大学士张鹤鸣,最近内阁纷纷提醒皇帝注意蓟镇,皇帝把毛文龙以前的两份奏章交给张鹤鸣看:
“职思宁远固奴所必攻,而其捷径尤在喜峰口、一片石、潘家口、墙子岭等处。需亟亟于等处相其要害,张设疑兵。如不听职言,虏一至,如入无人之境。祸岂独朝廷忧哉?”
张鹤鸣读完毛文龙奏章,捻须思虑一番后说道:“圣上,毛帅生前之语,也不过是猜测之词,并没有说建虏一定会攻打蓟镇。”
“这里还有一份。”崇祯说着就把毛文龙生前另外一份奏章递上来,这份说的就确定得多了。毛文龙直接报告说“……四王子发兵西去,欲往喜峰、一片石等路犯关是实。”
张鹤鸣沉思了一会儿,又说道:“圣上。具老臣所知,蓟辽督师一贯认为建虏不会绕道蓟镇,对吧?”
“嗯,袁督师说喀喇沁蒙古忠心耿耿,是蓟镇的坚实屏障,也是朕的‘肉长城’,而且袁督师还说过,论者都担心建虏席卷西边蒙古。越辽而攻山海、喜峰等处。他们岂不知道有此奇道可走?但奇道同时也是险道,从他们起兵以来,非万全之策不举,袁督师料定其断断不会越过关外去进攻其他地方。”
“然奇道亦险道也……料其断不越关外而他攻。”张鹤鸣轻声把袁崇焕以前的奏章念了一遍,跟着就低头品味起几份奏章中的含义来。
崇祯等了半天没有等到张鹤鸣一句实在话。就又着急地把其他人地奏章拿了出来。在这些奏章中,大多都提到了后金军兵锋直逼蓟门地严重性,张鹤鸣慢条斯理地一份份看了起来。崇祯满怀希望地盯着他,过了好久才问道:“张老有何高见。”
张鹤鸣沉吟片刻。然后又抬头问道:“圣上,蓟辽督师现在还坚持辽镇比蓟镇重要么?”
“是啊,袁督师把赵帅地四千亲军都从蓟镇调去山海关驻守,还裁减了蓟镇一万士兵,并停发蓟镇的粮饷供给辽镇。”
张鹤鸣当即点了点头,连声称颂起来:“圣上英明,蓟辽督师还是把赵帅从蓟镇调去山海关,说明在蓟辽督师心目中。山海关比蓟镇更危险。但蓟辽督师人在宁远,前有锦州等堡,后有前屯,山海关已经是腹地,所以蓟辽督师肯定认为蓟镇是万无一失地了。”
崇祯耐着性子听张鹤鸣说完,才赔笑着说道:“张老说得好,朕也是这么看的,不过朕想知道的是。张老怎么看蓟镇和辽镇。而不是袁督师怎么看。”
“这个……”张鹤鸣又捻了捻雪白的长须,深思熟虑了一番后侃侃而谈:“圣上!兵法有云。不动如山,动如雷霆,蓟辽督师把雄兵集于辽镇,有猛虎在山之势,建虏忽左忽右,意图寻隙而入,此正乃狭路相逢勇者胜,勇者相逢智者胜也!”
“张老所见极是,可是到底蓟镇有没有被兵地可能呢?张老以为蓟辽督师的安排是否妥当?”
“圣上,兵法有云,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时因势而动者,可谓用兵如神者也!”
“嗯,张老说的是,不过朕就是想知道,把赵帅从蓟镇调去山海是不是妥当,蓟镇的防守是不是已经足够。”
“圣上,兵法有云,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
皇帝亲自把张鹤鸣送出了皇宫,他走回来的时候颓然坐下,片刻后突然问身边的曹化淳道:“张老大人的平蛮策朕看过好几遍,真是精彩绝伦啊。黄帅对张老大人也是极尽称颂,说张老大人事先算无遗策、处处料敌先机,内阁的人也都对张老大人赞不绝口……嗯,怎么朕一问起他来,张老大人总是这么云山雾罩呢?”
曹化淳陪着小心地说道:“万岁爷,微臣斗胆猜测,是不是张老大人借了黄帅地东风了?”
“绝无可能!”曹化淳才一开口,崇祯就断然否决了他的意见:“黄帅朕是见过的,绝不是阿谀逢迎之人。嗯,黄帅的才能和袁督师也在伯仲之间,唉,可惜,他们文武不合,等袁督师五年平辽后,朕再为他们做个和事佬罢。”
说完之后崇祯又把眉头皱了起来,他重新细细回味了一遍今天和张鹤鸣的谈话。遗憾地摇头说道:“每次都是这样,每次朕说地不多,张老引经据典说得不少,但事后仔细一琢磨,好像就只有朕一个人在说话,张老什么都没有说过。”
十月十日,朱一冯在泉州宣读了朝廷的圣旨,然后把它郑重其事地交给了黄石:“蕞尔倭寇。无故犯我藩属,今朝廷明令讨伐,黄帅勉之。”
“是,朱大人放心,末将一定耀国威于海外,不负朝廷所托。”
黄石一身戎装,大步离开福建布政司官署。泉州的百姓不少都站在门外,向着黄石高声叫好:“黄帅。好好教训那些倭寇,让他们知道我们大明的厉害!”
现在福建已经恢复了正常,解除禁海令以后,黄石就命令福宁军全军出动,帮助百姓重建家园。而且黄石还下令动用靖海大借款地余款。从黑暗理事会地工厂那里购买红砖来给临海渔民盖房。当然,黄石和朱一冯也在邸报上大肆宣传了一番他们的德政,宣布这是为了感谢义民两年来对福建布政司政令的支持。
以往渔民很少有住得起砖房的,他们的屋子大多都用木板和泥土修起来。现在福建新开了两个砖厂,黄石用砖给老百姓盖房子既对百姓有利,对支持砖厂建设也是有利的。
短短几个月黄石已经发行了价值一千万两白银的福宁镇军票,这当然迅速引起了通货膨胀。不过这大量地货币也让福建省内地以物易物行为频临绝迹,因为闽商普遍接受纸币,结果它也就一下子在百姓心中建立起了威信。
福宁镇军票本来就是以靖海税和其它各种税收为抵押的,因此外省的商人也可以用福宁镇军票来偿付靖海税。为了扶助福宁镇军票流动,黄石还宣布靖海税用福宁镇军票偿付时可以打折。这更让军票变得坚挺。
因为所有的银锭都有一个成色问题,所以福宁镇在收靖海税等各项税收时,成色不足的银锭都要进行折算,而军票则含银量十足,比最纯的九成五以上的官银还要值钱。所以到十月初地时候,想用一两银锭兑换一两福宁镇军票已经做不到了,成色较差地银锭甚至要三两才能兑换到二两福宁镇的军票。
这当然让不少最早购买军票地商人和百姓受益,军票的信用也因此节节攀升。随着兑换比的出现。黄石相信废两改元地日子也不会太远了。现在朱一冯青天的名声叫得更响了,听说朱巡抚最近已经打算停收或少收属下的仪金了。手握交易所一成干股的朱青天现在已经不太看得起几两银子地小钱。
这个干股黄石只可能付到朱一冯任期结束,朱巡抚对此也是心知肚明,所以他最近一直在拼命运动,希望能永远留在福建做巡抚。除了朱一冯以外,福建布政司的官员们也都哭着喊着不肯离开,因为靖海税里有三成是给福建布政司的,他们盼望这笔外快已经盼望很久了。
因为黄石控制了福建水道,所以实际上福宁镇就把全大明的关税都收了。除了关税他还可以收到大批的海贸商税。靖海税预计每年能达到五百万两之多,福建布政司的一千多个官吏就能分到一百五十万两之多,在这个巨大的糖衣炮弹的攻势下,整个布政司地官员都变成了彻底的斯文败类,他们和福建巡抚朱一冯一样死命为福宁镇保驾护航。
这样福建布政司里就只剩下了一个外人,那就是福建巡按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