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节水师
崇祯元年八月,
上个月毛文龙把阔科送到了京师,因为此人是皇太极的心腹牛录,所以锦衣卫从他嘴中问出了不少有价值的口供,很快,朝廷就对毛文龙进行了通令嘉奖,并认可了黄中色的勘合,承认东江镇的兵员有三万六千之多。不过因为辽镇问题,所以朝廷暂时还不能给东江镇足额的军饷,这三万六千人的月饷银仍然是辽镇的一半,也就是每人七钱,全年付东江镇二十四万两。
等到这个结果后,毛文龙在塘报中骂户部昧良心太甚,他首先声称自己对为什么东江镇的兵只能领一半的军饷完全不能理解,其次毛文龙又揭发黄中色只点了东江岛的三万六千兵就当做全镇之数,他坚决要求户部派人再去旅顺、金州、长生岛、盖州、复州和铁山、宽甸等地去重新点过。
毛文龙声称只给三万六千人的半饷会让东江几十万人陷入饥饿,所以坚决反对移镇盖州,鉴于毛文龙反应太过强烈,朝廷决定暂停关于移镇的讨论,允许毛文龙继续坐镇辽东,朝鲜贡道也还设在东江。
朝鲜方面对此当然非常不满,朝鲜国王再次派出使者向大明诉苦,根据大明惯例,进贡是要给回赐的,但八年来毛文龙只给了朝鲜一半的回赐,最近两年就连这一半的回赐,毛文龙也在用大明宝钞付账。不过阁臣认为东江镇比朝鲜更重要,所以也只能用好言安抚朝鲜使者,移镇之事终于不了了之。
九月十日,福建,霞浦
福建大概是全大明最不缺贫苦渔民的一个省,靠着黄石开出的高饷,俞咨皋很快就又拉起了一支水师。以前裁撤澎湖水师时也有部分人没有去当海盗而是回家种地。现在听说福宁镇重组水师后,这些人就又纷纷赶来投军。
近大半年来福宁镇军工司玩命一样地生产大炮,共生产九磅炮五百二十门,十二磅炮一百五十余门,就连十八磅炮都生产了十几门出来。福宁军现有的五十艘战舰上都被装备多门火炮,四十艘小船有四、五门,十艘大舰则有二十门。福宁军水师炮组采用十人制,为了操纵这些火炮黄石还紧急培训了三千多名水战炮兵出来。当然这些人的素质还很不过关。
水战炮手虽然素质不过硬,可是福宁军一贯的大炮组传统倒是对这个问题有不小的帮助,十个人地炮组毕竟还是人多力量大,俞咨皋说目前每门炮的射击速度和准确率也算勉强及格,只是福宁军最缺乏的不是水手而是船长。
黑岛一夫和施策虽然提供了一些水手和船长,但俞咨皋认为那些船长只适合干走私贩子和运输舰船长的工作,现有的大部分船长都是俞咨皋紧急提拔起来的老兵。用俞咨皋的话说,无论怎么训练。都解决不了船长的实战问题,合格地水师终归还是要靠打出来的。
福宁镇的水师固然令人伤脑筋,但福建省的整体局面已经趋于稳定。这八个月里福宁镇本部加班加点地训练士兵,现在福建的陆战官兵已经达到近三万人,在所有的千人规模以上的地面冲突中。海寇都无一例外地失败了。其中一场战斗是磐石营一个步队对抗上三千余名海寇,结果郑一官的军队仍然遭到了失败。现在海寇已经完全放弃正规战地念头,专心致志地和官兵打游击。
自从今年三月福建布政司连续断然拒绝郑一官的招安请求后,海寇就知道他们要做长期对抗的打算。于是就开始在他们的海外据点储备粮食和物资,而福建布政司和福宁军也针锋相对地推行着越来越严格的海禁。
“大帅,沿海各地地戒严令基本都得到了不折不扣的执行。”一个参谋军官把八月的报告呈递给黄石过目。为了断绝海寇的补给,福建布政司已经下令沿海地渔民暂停出海打鱼,也绝对禁止任何船舶出海。
一开始郑一官请求招安遭到拒绝后,闽海其他的海寇是抱着看笑话的姿态的,觉得这是郑家自己的事情,觉得他闹得太厉害了所以把福建布政司惹怒了。这期间甚至还有几家海寇派人来福宁镇试探招安问题。希望能趁机披上虎皮,从海寇摇身一变成为福宁镇官兵。
可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福宁镇总兵黄石的态度异乎寻常的强硬。福建布政司和福宁镇连续几次公开宣布,朝廷只接受海寇地投降而绝不会招安,海寇头目如果及早投降可以得到特赦,但他们的船只将会被一律没收,部队也一定要接受福宁镇整编,更绝对不会赏赐给各海盗头目以官身。
这种硬梆梆的态度让各大海寇渐渐清醒过来。这次官兵颇有把他们一网打尽的念头。所以就连郑一官的老仇人刘香七都放下个人恩怨,到厦门和郑军合流。黄石之所以表现的如此强硬。主要是因为他不愿意重蹈熊文灿的覆辙。历史上熊文灿为郑一官披上了虎皮,十年里他就借福宁镇的力量剿灭了包括刘香七在内地各路闽海海寇,形成了一家独大地局面,最后福宁镇就再也无法控制住郑一官。
在黄石看来,利用海寇整海寇这种策略,无非就是把郑一官轰走,变成王一官、李一官罢了。所以他一心要组建完全控制在福宁镇手里的官兵水师,奉行对海寇绝不妥协地强硬路线。福建朱一冯为此和他大吵了好几次,只是两人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既然倔不过黄石那朱一冯也就只好妥协。
现在福建省近三万陆面官军中,两万官兵是属于救火、磐石、选锋、天一四营的野战部队,剩下的一万将士则是海防部队。福宁镇把生产出来的大批九磅炮运输到福建的各大港口,建立起一个又一个的海防炮台。和水师一样,福宁镇的陆军炮兵也是发展最快地兵种,短短几个月福宁镇就拥有两千多人的海防炮兵,已经超过了海防部队的十分之一。
黄石的策略就是建立一系列的海防据点。用这些据点来监视河流入海口等适合海寇登陆的地点,它们主要凭借炮火进行自卫,小股海寇拿他们没有办法,就是在大队海寇面前也有坚持一段时间的能力。
这样福宁镇四个营的野战军就可以部署在二线,如此他们就可以得到休息地时间,也可以随时出击救援那些被大队海寇攻击的据点。五月,郑一官和刘香七就曾联合攻击漳州附近的官军据点,结果远在啃下官兵的乌龟壳前。驻扎在漳州的天一营就闻警赶来,登陆的海寇也就只有再次落海而逃。
自从福建布政司和福宁镇发出绝不妥协的宣言后,海寇的迅猛发展也就得到一定地控制,甚至还有个别混迹于海寇中的前福宁军官兵也偷偷溜回家,然后辗转投奔新建的福宁水师而来。到哪里都是为了混口饭吃,既然朝廷看起来不愿意赦免海寇,那么其中的一些人自然也不肯在没有前途的地方混下去。
“嗯,非常好。”黄石看过这份报告感到很满意。这几个月来福宁军在大陆沿海设立起越来越多地海岸警戒哨。但他们发现的违禁出海事件的总数却变得越来越少。根据军情司的汇报,盘踞在厦门、铜山等岛屿地海寇的粮食储备已经连续三个月没有什么增加,或许逆转用不了多久就会出现。
朱一冯本打算用行政命令迫使沿海人民内迁,整个计划除了不杀人以外,黄石觉得和满清的禁海令也没有什么区别。所以他当时就问朱一冯如果有渔民恋栈家园不肯离开怎么办。而朱一冯的回答就是出动官军拆除他们的房子,然后把他们当作盗贼押解往内地。
黄石坚决反对这个计划,因为很多福建渔民就靠打鱼糊口,强迫他们内迁就是让他们的老婆孩子挨饿。黄石认为这样肯定会把大量的良民驱赶到海寇那边去。所以他就又向朱一冯推广他的“义民”论,黄石把所有响应福建布政司号召撤向内地地渔民都定义为“义民”,然后从靖海大借款里面提钱养活他们和他们的家人。
朱一冯当即就觉得黄石已经不可理喻了,这个计划一旦实行,那拆迁费就要以十万两计算:“如果一个月平不了海寇,黄帅就打算养他们一个月,两个月平不了海寇,黄帅就打算养他们两个月?”
“对。一年平不了就养一年,两年平不了就养两年。”
“那要花多少银子啊?一个月至少要五万两银子。”
“就按十万两算吧,”黄石一张口就把数字翻了一番,他不打算只给渔民糊口的饭菜:“他们都是义民,我们要让他们吃的比平时还好才是,这个事情不要福建布政司来做,我福宁镇来负责,免得有人趁机鱼肉百姓。”
“黄帅。我们没有那么多银子!”
“借!”
看到朱一冯脸色变得惨白。黄石就寸步不让地大声提醒道:“朱大人,如果这些老百姓吃不上饭。他们就会去投海寇、或私通海寇卖给他们粮食、或大量地跑去给海寇通风报信……那么,我们两年里无论如何也别想靖海了。不能靖海我们就收不了靖海税!只要能收上靖海税,我们现在多借些钱也能还上,收不上靖海税,我们借得再少也还不上!”
到崇祯元年九月上旬,泉州的朱一冯派人通知黄石,他已经把第三批的一百万靖海债券又都卖光了,到目前为止靖海大借款一共已经借到了二百五十万两银子了。
“太好了。”听到这个好消息后黄石高兴得长出了一口大气。以前借到的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已经被黄石差不多花光了。
朱一冯最后还是心有不甘地同意给老百姓发放补偿银了。等福建布政司发出安民告示后,福宁军就根据黄石的命令行动起来,凡是沿海地渔民愿意内迁,福宁军一律要用高价买下他们地渔船和农舍,破旧的渔船按新地价钱算、茅屋按土屋算、土屋按砖屋算。
而这些居民内迁后,福宁镇还会发给他们每人一套义民证,凭着这个证件他们每月都可以到指定的地点去领银子。无论男女老幼每月发一钱银。结果不但计划中要搬迁地区地渔民踊跃响应内迁号召,就连福宁镇认定的安全地区内的百姓,也都强烈要求迁移到“更安全”的地方去。在福宁镇拒绝了他们的要求后,一些激动的群众甚至自发地在福宁镇的据点前游行示威,驻军好说歹说才算把他们遣散掉。
“大帅,福建百姓都坚决支持我军,海寇的人力补充已经接近断绝,有了百姓地支持。海寇的细作现在已经变得非常显眼,这两月来海寇的情报应该也几乎中断了。”
“当然了,如果不是迫于饥寒,百姓谁愿意同官府作对?”黄石对这个结局一点也不感到惊讶,中国的老百姓一向胆小本份,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怎么敢和朝廷的军队抗衡?
另一个参谋军官一脸严肃地向黄石报告说:“大帅,我军的水师有了一个新的问题。非常严重。”
“哦?什么问题。”
黄石在几个参谋军官和俞咨皋的陪同下检查了一番己方地战舰。船底的木头已经开始变形,这批用新鲜木头造出来的船,不过才用来训练了几个月,根本就没有什么大的负荷,可是就已经接近解体。
俞咨皋拍了拍船帮。这上面的木头也微微有些变形:“大帅,最多再有两个月,这船就要散架了。”
“看来只好再造新地船了。”
“大帅,末将觉得是进攻厦门的时机了。”俞咨皋指了指停泊在港口里的五十艘战舰。它们中的绝大部分都是用新鲜木头造出来地,大部分都撑不过三个月以上:“趁着它们还能用,我们去打海寇,如果打赢了不就省得造新船了么?”
这个念头到是让黄石也颇有些心动,一旦造船就又是一大笔银子,这次就算不彻底消灭海寇,只要能收复了厦门也能让禁海的区域大为缩小,这一进一出就是几十万两银子:“不过。训练水师、铸造大炮都花了不少钱了,如果打输的话,我们亏的就不止是几条船钱了,俞老将军可有致胜把握?”
“大帅放心,上次败给郑寇,那是因为兵备废弛,这次末将有了一万水师、还有这么多战舰,收拾郑寇易如反掌。”
俞咨皋看起来是信心十足。听口气还不是很看得上郑一官。不过黄石对郑一官可很看重。他犹豫着问道:“俞老将军,您上次不是说我们的船长不行么?”
“有末将在。我们的船长、水手也就差不多了,郑寇手下的那些贼寇也多是末将训练出来的,末将还不知道他们地底细么?”俞咨皋仍然是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他看黄石还在犹豫,不禁愤怒起来:“大帅莫非是信不过末将?”
最后黄石还是同意了俞咨皋的计划,把一万水兵尽数交给他全权指挥,除了那五十战舰外,黄石把买来的二十艘海船也都毫无保留地全部拨到俞咨皋帐下听用。俞咨皋的计划是先把水师从闽北调到泉州,然后进驻漳州,等水师海战得胜后就把磐石营运输到厦门登陆。
俞咨皋帅队出发后,黄石还是隐隐感到有些担忧,对他这个不通水战的人来说,郑一官给他的压迫感丝毫不比当年的皇太极差:“真郁闷啊,穿越到这个时代先是和皇太极打陆战,好不容易混出头了,又被逼得要同郑一官玩海战了。”
但俞咨皋也是一代水军名将,几年前大明闽省水师也是威名赫赫,黄石过了两天提心吊胆地日子,终于彻底想通了:“唉,我就不要瞎想了,还是让这些专业人士去做判断吧,对于郑一官地能力,俞咨皋肯定比我更有发言权。”
九月底,毛文龙派手下督司苏万良等人前往辽阳,在第一次谈判破裂的三个月后,毛文龙再次主动向皇太极伸出了“友谊之手”,他表示要和皇太极重修“旧好”,再次开展议和谈判。至于上次地阔科事件。毛文龙在这封信里给出了正式的解释,他说:
阔科等人是自己“误入”大明户部的粮船,结果就被黄中色阴差阳错地绑走了,不过他毛文龙是一个很仗义的人,事发后自己掏腰包行贿了朝中大臣四万两白银,已经把阔科地死罪压下来了。毛文龙还向皇太极保证,一旦时机成熟,他一定会出面把阔科从锦衣卫镇抚司的诏狱里捞出来。
毛文龙表示他不希望因为这个小插曲而影响到东江镇和后金之间的信任。他更希望皇太极能迅速再次派出使者来东江岛洽谈议和问题。
九月二十五日,福建,霞浦
俞咨皋在港口上岸后立刻派人前去本部大营报信,而自己则先取水洗澡,然后换上一套干净的新衣服,外面也套上整齐的戎装盔甲。
俞咨皋的一个亲兵有些不安地催促道:“大人,我们还是赶紧去拜见黄帅吧,不要让他等得太久了。”
“没有什么区别了。”俞咨皋虽然嘴里这么说。但手下的动作倒是快了起来,他把头盔擦拭得雪亮,头发和胡须也梳理齐整。俞咨皋长叹了口气:“君子死,冠不免,反正我这条命也是黄帅保来的。好歹也算是晚死了几个月。”
俞咨皋和他地一小队亲兵走到本部大营外时,听到消息的黄石已带着卫兵抢出来迎接他们,不等俞咨皋说话,黄石就一个跨步跳过来扶住俞咨皋的双肩:“俞老将军平安就好。俞老将军平安就好。”
黄石又把俞咨皋上下打量一番,跟着就拉着他的手道:“俞老将军快请,我已经让人备下酒饭和热水,你们先洗澡好了,然后饭菜就该热了。”
这番举动让俞咨皋越发不安起来,他退后两步就欠身谢罪道:“大帅,末将损兵折将,还请大帅惩罚。”
“先洗澡、吃饭。然后我们再慢慢说,慢慢说好了。”
这次俞咨皋领着水师南下后,福宁镇的水师很快就被海寇集团发现,等官兵水师到漳州后海寇也完成集结,迅速前来挑战。出战前郑一官和刘香七等闽省巨寇就竭力给部下鼓劲,告诉他们这是争取招安的重要一战,海寇都相信官府拒绝妥协就是因为官府认为能依靠福宁镇水师重夺制海权,所以只要打垮了福宁镇水师那就容易让官府重新考虑策略问题。
头目们反复向海寇们强调。只要这仗能大获全胜。那他们面前就不再是死路一条。他们这种宣传极大地激发了海寇们的士气。而且最近几个月来海寇在陆地上连连碰壁,从上到下都憋了一肚子的气。但福宁镇水师一直忍在闽北不出来,所以他们也没有东西好撒气,这次看到福宁镇水师地主力后,海寇也都摩拳擦掌打算一展身手。
而在另一方面,俞咨皋世代将门出身,又是戎马一生的老将,本来就打心眼里瞧不起这帮海盗,上次的惨败他也总是归咎于朝廷裁撤水师经费。这次俞咨皋手下有了一支大军,所以他见海寇云集后不但不稍逼锋芒,反倒积极地接受了对方的挑战。
郑一官、刘香七他们出动了包括西洋巨舰在内的大型战舰和福宁镇水师作战,在用舰炮远程对轰地这个阶段官兵倒是没有怎么吃亏,毕竟福宁镇的舰队一共拥有四百多门炮和近三千炮手,加上距离远心理上也比较放松,就仗着人多炮多和海寇打了个旗鼓相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