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眷是分开坐的,女眷们都在荣景堂宴客的厅中,男眷们便由沈贵和沈万打理着。沈信虽然对家宴并没有多大兴趣,也没有闲心去应付京城官场上的溜须逢迎,便自个儿坐着喝酒。
来的男眷到底不多,且都是和沈贵沈万交好的文臣,本就和沈信说不到一块去,是以热热闹闹的一桌看过去,竟好似沈信和沈丘被人刻意冷落了。沈丘一点儿也没有因此不快活,自己吃东西吃的倒也热闹。反观沈垣,竟也显出几分沈贵的影子,八面玲珑的模样看着就让沈丘有些倒胃口。
另一头的女眷席上,受到如此冷落的自然就变成了罗雪雁和沈妙。既然是陈若秋的姐妹,自然是要为陈若秋撑面子的。虽然不能当着罗雪雁的面奚落沈妙,冷落一下却是可以的。于是陈若秋和沈玥被诸位小姐夫人问东问西,就连荆楚楚和沈冬菱也都被人假意关怀两句,只有沈妙,被人故意无视了。
罗雪雁有些动怒,若是换了从前的沈妙,也会赌气难受。然而如今却不同,任凭那些个夫人小姐说的热闹非凡,沈妙都矜持的用饭喝汤,她的一举一动都带着一种威严的贵气,竟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并不是那些人故意冷落她,而是沈妙自己本就不屑于和这些人说话。
仿佛一拳打在软绵绵的棉花上,多来几次,众人便也都有些兴致缺缺了。
易夫人笑道:“都说苏州那头钟灵毓秀,我原先还不相信,如今见了这老夫人家的表小姐,方觉得此话不假。咱们京城里可养不出这么水灵的姑娘。”
沈老夫人在宴席上表现出了对荆楚楚十二万分的看重,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诸位夫人却都不是傻子。既然沈老夫人要抬举荆楚楚,话儿说的漂亮些总没有坏处。
荆楚楚羞得满面通红,低下头去不吭声。沈老夫人笑了:“易夫人这么说老身可不依,易小姐也是水灵的很,我看着都喜欢。”
易佩兰笑着谢过沈老夫人夸奖,待荆楚楚倒是更加有点好奇起来,小声问沈玥:“老夫人看起来还真是很喜欢你表姐啊。”
沈玥含含糊糊应了,心中也有些疑惑。
而沈冬菱坐在宴席的角落中,万姨娘是没有机会上这样的场合的。而她一没有生母帮衬着,二没有沈老夫人抬举,倒也显得默默无闻。尽管如此,沈冬菱也没有露出一丝不甘的神情,只是讷讷的吃着自己碗中的东西,和一个规规矩矩又不得宠的庶女一模一样。
沈老夫人一边嘱咐着荆楚楚多吃些,一边又与人说荆楚楚的好话,直把个懂事聪慧的小家碧玉说的天上有地下无。
直到过来倒茶的婢子一不小心将茶水溅到荆楚楚身上,这样的抬举才停止。沈老夫人责骂那不小心的婢子:“怎么做事的?烫到表小姐怎么办?”
“无妨。”荆楚楚笑道:“茶水不烫呢,我没事。”
“衣裳可弄湿了。”沈老夫人看着荆楚楚衣襟面前大片的水渍,关切道:“这大冷天儿的,可不能穿着湿衣裳。喜儿,你带表小姐下去换件干净的衣裳。”又嘱咐荆楚楚:“千万莫要着凉。”
荆楚楚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襟,冬日的衣裳就算是再薄,那也是有分量的,茶水洗到棉花中去,穿在身上怪不舒服的。当下便也没有推辞,红着脸对沈老夫人道了一声好,又冲在座的女眷们告了辞,才随着领路的丫鬟离开。
江夫人道:“荆家小姐真是个有福气的,得老夫人这般看重。”
“哪里是她有福气,”沈老夫人笑的脸上的褶子都皱在了一起:“是老身的福气,这丫头乖巧懂事,老身喜欢。”
闻言,众人又是奉承一番。陈若秋看了一眼沈老夫人,目光下意识的朝着沈妙飘去,大约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沈妙也朝陈若秋看来,目光中微微带了疑惑。
陈若秋一笑,低下头去,心中闪过一丝快慰。却没有看到,在她低头的瞬间,沈妙眼中的疑惑已经尽数收取,取而代之的,却是极淡的笑意,若是认真去看,那笑容中,似乎还含着某种莫名的兴奋。
倒是桌上的沈冬菱,不着痕迹的看了沈妙一眼,又飞快的低下头去吃碗中的东西。
男眷席上,比不得女眷席上的细致,到底是官场上的做派,一派酒酣耳热。沈信和沈丘虽然被冷落,却也有几位同僚过来敬酒,几杯过后,沈丘的头就有些晕沉。
“臭小子,才几杯就醉了,没吃饭吗?”沈信怒道。
沈丘揉了揉眉心,摇头:“不知道。”作为在军营中长大的男子汉来说,这点子酒自然不在话下。要知道平日他们在军营都是拿坛子喝酒的,定京城中的酒向来瞧不上眼,觉得不够烈,谁知道自个儿今日就被打脸了。
“真是白教你这么多年。”沈信恨铁不成钢。
“大伯父别气。”却是荆冠生笑着解释:“表哥不是没酒量,而是将扶头酒和银光酒混在一起喝了。”他指了指沈丘面前的酒杯,果然,那酒杯中的酒不似扶头酒泛红,也不似银光酒剔透,反而有种混在一起的模样。荆冠生继续解释:“这里有人和银光酒,有人喝扶头酒,表哥大概没注意,倒在一起了。银光酒和扶头酒一块儿喝,旁人半杯就倒了,表哥这会还清醒着,已经实属不易。”
“哈哈哈,”一位大人闻言就笑道:“世侄这酒量已经很不错了,沈将军也莫要责怪他。”
沈垣扫了一眼沈丘,道:“大哥再这么喝下去可不行,还是扶到房中休息的好。”
沈丘挥了挥手,嘴里含含糊糊也不知在说些什么,看来已经醉的不轻了。
“要不我送表哥回去吧。”荆冠生笑着道。
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因为沈妙的事情,沈信对荆冠生颇有微词,不过自从在院门口放了护卫以来,荆冠生倒也安分。沈信看了他一眼:“既然如此,就麻烦你和阿智一块儿把他扶回去。”
荆冠生正要起身,却见沈丘一把抓住一边的沈垣,摇头道:“阿智,你带我去。”
沈垣一怔,沈信皱眉:“这小子,把你当成阿智了。”说着就对沈丘道:“臭小子,快点松开你二弟。”
沈丘不动。沈垣目光微微一动,就道:“表弟和我是一样的,既然如此,我送大哥回房吧。”他扶起沈丘,不等沈信拒绝,就往外头走去。
沈信正要说话,沈万已经端着酒过来:“大哥,我敬你一杯!”
宴席上的这点儿波折,谁都没有放在心上,中途有人出去有人进来,也不过是极为寻常的事情。只是直到宴席结束,诸位夫人在院子里闲谈散心的时候,白夫人似乎才想起:“怎么荆家小姐还未回来?”
荆楚楚被婢子打翻的茶水弄脏衣服后,就回头换衣裳去了。可是自那以后便没有出现。沈老夫人一愣,对身边的喜儿道:“去找人问问表小姐怎么还不过来?”
“许是有些醉了吧。”沈玥笑道:“方才饮了不少蜜酒,虽说甜的很,后劲儿却大。表姐喜爱甜的,方才忘记拦她,指不定有些犯晕,在房中休息呢。”
喜儿应声出去了。
冯安宁撇了撇嘴,悄悄推了推沈妙:“原以为你们府上女儿多,家宴定是很热闹,亏我还非得跟着我娘,如今看来,也一样无聊的很嘛。”冯安宁是光禄勋府上掌上明珠,没有这么多姐妹,可是沈妙纵然有这么多姐妹却也不亲,甚至还被故意冷落,看在冯安宁眼中,只觉得没意思。
“历来如此。”沈妙答道。
冯安宁瞧了一下左右:“我要去净房,等会再过来,等我啊。”
待冯安宁随着婢子走后,喜儿也回到了沈老夫人身边,摇头道:“老夫人,表小姐不在房中。”
“不在房中?”沈老夫人拔高声音,诸位夫人的目光全朝这头看来,沈老夫人连忙压低声音道:“那在什么地方?”
喜儿摇了摇头:“下人们也不知道。”
“这个丫头,”沈老夫人有些焦急:“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她这般模样,落在成了精的各位贵夫人眼中,自然心中就起了思量。
“老夫人?”恰好陈若秋从另一头走过来,询问了究竟出了什么事之后就笑着道:“老夫人不必担心,我方才从老爷那里回来,想来是因为楚楚醉了。说来也巧,丘儿那孩子也醉了,已经送回房休息了。咱们家宴上的酒后劲儿大,楚楚指不定是到了其他的房间。”
她有意无意的点名了“沈丘也喝醉了”的事实,沈妙的目光便陡然锐利。
沈老夫人摇了摇头,道:“你去寻几个人找一下楚楚吧,总归就在这个府里,只是若是着了凉就不好了。”她说着又看向众人:“说起来,老身最近得了一副金佛图,是张巧仙绣的双面绣,就挂在老身正堂中,各位若是有心想看的,老身倒是愿意领各位去瞧一瞧。”
张巧仙是明齐的刺绣大家,一封刺绣有价无市,闻言沈老夫人这里有一副,众人都想要开开眼界。沈妙嘴角一嗤,那副双面绣是宫中的赏赐,早几年间就被沈信送给了沈老夫人,只是吝啬如她一直没有拿出来给众人看过而已。如今这模样,舍得出血,必然是为了其他的事了。
只是……真的能如沈老夫人的愿么?
夫人小姐们果然很热络的随着沈老夫人去看那副刺绣图。荣景堂的正堂是一个供客人休憩的类似于茶室一样的房间,平日里很少有人去,因为沈老夫人的客人不多,茶室大多数时候都是空着。
然而方走到门口,却瞧见门口有些异样。
紧闭的房门中传来一些响动,那声音暂且听不出来是什么,似乎有什么东西打翻在地。
众人蓦地驻足。
“谁在里面?外头守门的人去哪了?”沈老夫人问道。
“回老夫人,之前还在这里呢,应该无人在茶室呀。”喜儿疑惑道。
“真是养了一帮闲人!连个门都守不好,”沈老夫人有些动怒:“把门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