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泽的广度极广,但中央深度也极深。若从空中来看,周围一大片浩渺的浅泽犹如眼白,而中央一个约百米直径的黑魆魆的洞口则似瞳孔。在这里沼泽忽然变得极深,从而造就了这一极似海洋蓝洞的地理学奇观。
而这黑洞深处,正是李明都被传到的初始位置。
尽管暂时摸不清楚规律,但他没办法,只能相信自己初始被送到的位置是有奥秘的。
机器更加用力下潜,运动打破了凝滞的水流那万古不变的寂静。底下的浮游生物、尘埃,岩屑、泥土一一搅起。于是水也物也都分不清楚。所有的物质都混在一块儿,在液体那无穷扩散的波纹中停滞与消逝。
物质的运动与扩散让原本没有可见光的世界变得更加黑暗。超或次声波、无线电波,还有红外线也被物质阻碍,传来许多错误的反馈。四面八方像是纵横交错裂开了的地底。每一条缝隙中都注满了那说不上是水还是沥青的泽。
这当儿,李明都一阵心悸。掠开的红外线在交织的裂缝中传来了一种可怕的反馈。
一种坚实的、可怕的坚实的巨大的东西,就在底下。
机器继续降落,然后便轻轻地踩中某种广阔无垠的地面上。地面上原本长着许多东西,但因为水的运动,那些万古不变的尘埃被卷了起来。而这轻易的卷起便被证明了这一切物质都不曾真正地在上面过,没有任何化学与物理的渗透。
至于它脚底的东西,不需要任何光照,只要用脚轻轻摩挲一下,就能感受到它的纹理,它那简谐的像是八面体的棱角的结构。
那时,沼泽边上,李明都在石头上站了起来,看到沼泽正在翻腾,底下的物质不停地被水流送到顶上。
机器继续在棱角的结构走,仿佛自己正在冰面上滑行一样,找不到任何有摩擦力的感觉。
它一直静静地在这里,已不知道呆了多少个岁月。
它是什么,或者又是为了什么,直到未来遥远的二十二世纪,依旧无人知晓。
机器在沼泽的底下走,李明都则在沼泽的边上走。
沿着这东西存在的脉络逆流而上。
沼泽边上的树木郁郁葱葱,群月还在放出它们各自色彩不同的光华。多少年以来这里的树木都在争夺为数不多的这不同的月亮给予的不同的光。它们绝不会知道在其他的时间中,白天要比现在亮得多,晚上要比现在也暗得多。
而它们也绝不会知道在曾经的过去和还未抵达的将来,这里会是一片海洋。
几里路开外后,沼泽消失了。李明都踏着地面上被苔藓覆盖的岩石,同步感受着自己的机器身仍在一片几乎凝固的肮脏的液体中行进。
他便继续向前走,听到了小河湍急的流动。
而河床像是没被填满一样,露出了自己清浅的身子,里面铺满了光滑的鹅卵石。雨水落下,清澈的水面上便泛出了一连串的水花。李明都沿着水流上下张望,发现小河的上流有一道原始的水坝,水坝是由岩石、泥土和树枝组成的,形成了上游与下游的隔阂。水从它的上面还有里面勉强漫溢了过来。
这时,地底巨物的走势发生变化。李明都的人身与机器身便同时转弯,沿着河流往下游走。
大约百米多的路程,他就靠近了一面岩壁。
机器如今已不是游,而是在地下一边钻一边走了,李明都停步心想自己也得想个法子攀上岩壁绕过去。这岩壁不算高,但也不低了。
可他再靠近的时候,风在树梢的边上猛烈地喧哗了一阵,岩壁上密密麻麻的攀爬植物摇晃起来。这时,他才看到叶子的后头有一个向下的洞口。洞口的边缘被筑起了防水挡风的泥坝。
他小心翼翼地走入,原本显得窄小的洞口豁然广大,山壁倒映着随他同外头一起射来的阳光,折射出各种盐的色彩。岩壁上还流淌着从见不到的山顶渗进来的流水。
李明都屏住呼吸,继续向下走,不多时,便遇到一面陡峭的绝壁。山洞猛地往下降了好几米。
但有趣的是这岩壁上也长满了攀爬植物。他沿着植物爬到底下,双脚靠在地面上那瞬间的动静便惊醒了这里原来的居民。
一双又一双覆有薄膜的眼睛在黑暗中睁开的时候,闪着绿色的荧光。
李明都抓好自己怀里的枪,毫不畏惧地向前走了一步。
洞穴世界里的原住民往后退了好几步。他继续往前走,这些原住民已一哄而散。整个洞穴里都回荡着他们古怪的言语。
地势更加向下。数不清的石柱岩壁,参差不齐的窟窿走道让人眩目。外面还在下永不停息的大雨。里面只有钟乳石所落下的清脆的响声。
每个窟窿里都有好几双绿幽幽的眼睛,走着走着,李明都发觉自己的身后也跟着几双绿幽幽的眼睛。
等走到无比接近机器的位置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不可思议地响了起来:
“咕哇咕哇”
他说:
“李明都。”
于是那个声音格外兴奋了。
“咕哇咕哇……里离理明都——呼呼呼!”
这时,机器身从泥潭里钻开岩石而跃出。探照光在瞬间照亮了整个洞穴世界。古素还有她所有同族的面庞便同时在光下纤毫不差地显露出来。
他们惊恐地盯着光源和忽然的来客。
而李明都更向前几步,握紧自己的拳头,睁大眼睛望着这地底的藏物。
无穷的晶格,千万的星点在各自里闪烁,犹如广阔无垠的星空。精致的巨大晶体结构藏在地下,绵延不知多少公里,一路从沼泽到了这一山脉的底下,又最终在山洞里显出自己只鳞片爪的身形。
假如这里是地球,假如这东西他没有猜错。那么在过去、更古老的过去,那第一次雪球地球的时代,他曾经与之在冰雪的底下,大洋的地壳上相会,并在晶体中遭遇了一系列不可思议的事情。
李明都的急切让他忽略了一个对他没有影响、但对其他一切这里所居住的生命有所影响的恶果。
沼水同样冲破了脆弱的岩石,汩汩地从机器所来的位置冒了出来,接着便是汹涌地喷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