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劝架,政儿满院子乱跑,雪大声叮嘱政儿跑慢些。家里的仆人们时不时的探头看一眼,笑着交头接耳。
老秦王和范雎、白起商量怎么装饰屋子、带多少仆人、要不要逮几个儿子孙儿来伺候自己的声音,吹散了朱襄眼前的幻觉。
雪担忧地握住朱襄的手,嬴小政抱住了朱襄的腿。
“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雪、政儿,你们也要想想需要什么样的院子,我找人给你们修。”朱襄回过神后,微笑道,“这里的家也会很热闹。”
“嗯。”雪轻轻点头。她的手心都是汗,之前向秦王行礼时,她不是不怕,只是强忍着。
还好在这一路上,她见过许多次秦王,对秦王畏惧的心淡了一些,才能将一路上苦练的礼仪用出来。
“政儿要跷跷板,要秋千,要会晃的木头马……”嬴小政不客气,立刻开始提要求,“要可以堆堡垒的沙堆,还要可以练剑的靶子!”
子楚皱眉:“朱襄,你太娇惯他。”
趁着三个老人在前面兴致勃勃聊天,看不到自己,朱襄翻了个白眼:“这算什么娇惯?嫉妒了?放心,你和蔡泽也有。”
子楚:“……”想骂人。
蔡泽一直在观察子楚,待子楚现在开口反对朱襄时,他才在心里稍稍点了点头,初步认可了朱襄的判断。
虽然夏同已经回归秦公子的身份,且已经与朱襄分别三年,但子楚看待朱襄的态度,确实还是友人。
“公子子楚,在政儿的事上,你反驳他没用。”蔡泽开口,“朱襄和雪姬护政儿护得如同自己的眼睛,蔺公、廉公和荀子也是如此。连蔺公、廉公和荀子都纵容朱襄溺爱政儿,连君上都赞同了。”
子楚刚才没嫉妒,现在心中涌起一股浓烈的酸味。
嬴小政抱着舅父的腿,仰头给了亲爹一个萌萌哒的微笑。两个酒窝窝荡啊荡,盛满了对亲爹的嘲讽。
子楚的表情变得古怪极了。
政儿这表情是得意还是嘲讽?他虽然早知道政儿聪慧,但政儿现在都还未到秦公子启蒙的年龄,是不是聪慧得太过了?
或者只是自己的错觉?政儿只是单纯给我这个亲生父亲一个表示亲密的微笑?
就在子楚怀疑的时候,嬴小政伸出食指拉了一下眼角,然后迅速把脸埋在舅父腿上。
子楚:“!”亲爹的巴掌痒了。
蔡泽看到了这一幕,压低声音道:“如果你现在说政儿给你做鬼脸,朱襄和君上都会指责你欺负孩子,政儿绝不会做这种事。”
子楚好奇:“你经历过?”
蔡泽道:“蔺礼经常和政儿玩闹。”
子楚信了。会和一个孩子计较,确实是蔺贽会做的事。
“你是朱襄的友人,也是我的友人,请叫我的字。”子楚拱手,“我与政儿分别太久,很想知道政儿的过往,请多告诉我。”
“什么?你想知道?问我啊。”蔡泽和子楚前面的话他没听到,这句话朱襄听到了。说到政儿,他精神就来了。
“不问你,你太宠溺政儿,话不可信。”子楚道,“我问雪姬和蔡泽。蔡兄可有字?”
蔡泽微笑道:“我和朱襄一样,既然出身卑微,曾经无字,发迹后也不用再取了。”
“你们在聊什么?”老秦王好奇地凑过来。
嬴小政抬头告状:“亲父想了解政儿的事。但亲父说舅父溺爱政儿,话不可信,只愿意听舅母和蔡伯父说。”
子楚表情扭曲。这个孩子!
老秦王笑着把嬴小政抱起来,训斥子楚道:“政儿周岁便能言语流利,荀子教他《书》《春秋》《易》,蔺卿教他《诗》和各国文字语言、律令,廉颇教他兵书。如此刻苦的孩子,溺爱些又如何?”
老秦王说话,范雎向来可以随意插嘴:“君上,政公子之前都由名师教导,现在可能无法与其他秦公子一同启蒙。”
公子政是以地位和身份称呼嬴小政,“政公子”则是更亲昵的对宗室子弟的尊称。范雎如此称呼嬴小政,虽不如“政儿”亲昵,也可看出他对嬴小政的不同。
范雎一说这个,老秦王就头疼:“武安君肯定比廉颇强,能教政儿。先生你能否教导政儿?”
范雎道:“我能教政公子谋略,但事务繁忙,恐怕不能尽力。”
嬴小政立刻在老秦王怀里拱手道:“请应侯教我。应侯只需布置功课,政儿自会完成功课。不懂的,政儿问蔡伯父和舅父。”
范雎看了蔡泽一眼,回头看向嬴小政,笑着道:“蔡卿肯定能教你。你舅父也擅长谋略?”
嬴小政骄傲道:“舅父什么都会!舅父只是会了也不愿意做,舅父说自己是简上谈兵。”
朱襄揉了揉鼻子,不好意思道:“政儿高估舅父了。君上,应侯,我只是听得多了,就懂了一些。实际做就不行了。”
“我知道你心软,做不来。”老秦王笑着摇摇头,道,“你可想好入秦后先做什么?”
朱襄道:“在赵国时,荀子教了我秦律。不过秦律每年都会更改,我还需要再学一学,暂时不敢做高官。请君上先令我在咸阳附近种田,培养良种,指导农人耕种。待我做出些成绩,再令我去指导其他地方的农田耕作。”
朱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继续道:“我的本事我自己清楚,我不擅长在朝堂谋事,最大的本事就是会种田。君上救我回秦,给我如此厚待,我若不做出些成绩,也无颜与秦国众卿站在一起。”
老秦王叹气道:“朱襄,秦律虽严格,但你是秦国长平君,是秦国公子的妻弟,你已经不是平民,不用再用平民的眼光看自己。你在长平的功绩和在赵国的声望,七国国君都会以国士待之。”
朱襄躬身拱手:“君上以国士待我,我自以国士侍秦。秦国不缺统一六国的兵力,只缺统一后如何让六国安定、庶民归心的方法。”
“儒说以道德教化,法说以律令约束,但我认为‘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若面临饿死冻死的困境,左右不过是一个‘死’字,道德和律令都不能阻止庶民为了活下去而反抗。”
朱襄保持着躬身的姿势抬头:“请君上先命我让庶民肚中有粮,身上有衣。之后君上就有足够的时间思考该如何在统一天下之后,对待天下之民。”
范雎和白起都皱着眉头看着朱襄;子楚和蔡泽都嘴角上弯;而嬴小政骄傲地扬起了他的小脑袋。
老秦王将曾孙放到地上,扶起朱襄,声音动容。
这次他是真心的了,因为朱襄看到好感度上涨了那么一丝丝,比昨日子楚上涨得还少的那么一丝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