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长洲越过众人往里走,舜音跟着他乖顺还礼,又乖顺入内。
厅中不止一人,上方主座上坐着总管和刘氏,下方左侧站着刘乾泰,他身上竟披着锁甲,看着倒更像是刚从战场上返回的那个。
舜音迅速扫了对方一眼,瞥见右侧穆长洲似也朝那里看了一眼,垂下头,随他向上方见礼。
“快,赐座!”总管立即道。如上次见面一样,他身着紫底胡袍,只额头上裹了条布帕,大约是头疾又犯了,说话也有些有气无力:“军司辛苦,此战若没你在,怕是要拖下去了。”
刘氏身上胡衣领口饰翠,今日颇显华贵郑重,在旁带笑附和:“是,多亏军司。”
两张胡椅搬来,穆长洲并未落座,舜音自然也跟他一起站着。
“凉州乃河西之本,岂敢不尽力。”他温声说,“全赖总管信任。”
总管额间笑出褶皱,只是点头。
穆长洲身姿闲雅直立,并未往下多言,只需听他们开口。
毕竟打压一说,谁也没挑明。他不直言自己对权势的索求,总管府也不直言要压制他的索求。
之前去请他再领兵权时,特地让张君奉牵头引官员们前往,就已是总管府在示好,便算是揭过打压那一出了,彼此心知肚明即可。
刘氏堆着笑问:“军司此番一战即毕,详细如何?”
穆长洲回:“敌军皆出自西突厥左厢五部之一的处木昆部,敌方俘虏、辎重,所获颇多,皆已在押回路上,只贼首先遁,但副将被擒,招认主将乃其首领。”
舜音垂首听着,默默记在心里。
“好,好。”总管一手扶着额上布帕,点头夸赞,忽而指一下舜音,“你看看,你可是嫁了凉州的大英雄了。”
舜音看到他口型,心中微动,不禁往旁看一眼,却见穆长洲嘴边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竟有些嘲讽之意,默默收回目光,心想他还不乐意被夸不成?
穆长洲忽又施施然见礼:“未能擒获主将,还请总管责罚。”
总管道:“你已立下大功,哪有责罚之理,应当重赏。”说着停顿,似犹豫了一下,才接着说,“兵马之权自该由你统领,甘州两处军马场也继续由你管辖,周边三州兵马皆归你统调,城中防务尽由你督领。”
舜音目光悄悄扫上去,这不算重赏,不过是原样奉还,可能还是之前那么多官员在此商议出来的结果,但已够了。
穆长洲抱拳,语气平静:“谢总管。”
舜音眼角余光忽而瞥见刘氏动了一下,重新调整了一下坐姿,似颇有些难耐一般,目光一转,又看见她脸色不佳,像是比总管还在意这样的“重赏”一般。
刘乾泰在旁一直杵着,此刻忽而走出一步,抱拳说:“军司厉害,可喜可贺。”
舜音站在左侧,离他更近,发现他突然走近,下意识瞥了眼他细眉细眼的脸,只觉他脸色不好,大约是强作风度。
穆长洲也走出一步,不露痕迹地就将她挡了大半,抱拳回:“刘都督也劳苦功高。”
总管像是早已不悦,冲刘乾泰一摆手:“你先出去吧。”
刘乾泰面色难看,勉强带笑回了声“是”,扭身就走。
舜音腰后忽被伸来的手一带,往旁一步,身侧刘乾泰已快步走过,还好那锁甲没擦到她左肩。
穆长洲不动声色松开她腰后的手,又面向上首。
总管脸色又和善起来:“不必管他,此战那部落多半是图财,一败之后,定会很快来求和了。”话题便扯开了。
刘氏眼见亲侄子被赶出去,倒还稳着笑:“是,少不得还要劳烦军司。”
穆长洲从头到尾回话多于说话,此刻也一样:“为总管和凉州效力,自当尽心。”
半个时辰后,终于从总管府里出来。
已有一行侍从鱼贯而出,往军司府中送去佳肴美宴,并绸缎金银,皆是临告退前,总管又嘱咐的赏赐。
舜音坐在马车中,一手掀起窗格帘布,往外看,穆长洲坐在马上,似有所感,转头朝窗格看来。
被他幽沉的目光一碰,她嘴唇动了动:恭喜。
穆长洲刚才在总管府里彻底收回权柄时都没有笑意,此刻竟莫名想笑,但转眼见路上两边皆是人,还是收敛了。
舜音早已听到路上喧嚣的人声,目光往外瞥了几眼,全是冲着穆长洲的,没来由地想,阎会真和陆正念说不定也在其中。
越想越远,她心道,可能还会多出更多类似的姑娘……
忽来一匹快马,马上的人拦在车前报:“军司,东城门外有人闹事!”
马车一停,舜音收心,右耳靠窗听着。
穆长洲问:“闹事何须来报?”
来人回:“那人扬言是秦州官员,非要入城来见军司。”
舜音听到秦州二字就已掀起帘布,穆长洲朝她这里看了一眼,下令说:“去东城门。”
车马不停,即刻赶往东城门处,到达时已过午间,烈日偏斜在空。
舜音从车上下来,看见东城门处有兵卒守着,除了寥寥过路旅人,没什么百姓,城门外却像是人更多,一队守军已横栏在那里。
穆长洲将马缰抛给左右,向她递来一眼,往外走。
舜音立即跟上他,快步走出城门。
横栏的守军即刻让开,她不自觉抢先一步,走到了穆长洲前面,一眼就看到跨马而来的人,身着绛色衣袍,腰佩横刀,一张脸俊秀带气。
舜音陡然见到他,先是一喜,继而满心诧异:“无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