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息尘入殿,行的是道礼。
此时太监已在殿内摆上香案、供品、香烛、沙盘等诸多用具。
皇帝从御榻上起身,在特质的黄纸上写下九个字:祁王寝疾,盖因谶言乎?
是的,这位皇帝又开始神叨了,儿子得了病,不问太医病得重不重,好点了没有?而是问神仙,是不是又出了一条不能见面的龙?
周息尘恭敬接过皇帝的问题,将其点燃,并附上祁王的生辰八字。口中念念有词,开坛做法,迎请紫姑神,此时殿外强风骤起,周息尘挥舞拂尘,袖袍猎猎作响。
皇帝迎风肃然而立,只见周息尘周身一颤,怕是紫姑神上身了。他迅速走向沙盘,手执筲箕,用乩笔在细沙上写字。
刷刷几声之后,沙盘上依稀可见一行小字,皇帝眼睛花了,凑到近处才能勉强看清。
紫姑神仙给了他十个字,里外里还赚了一个:
“犯撞命煞,孝子以身替之。”
风停了,整个大殿静的出奇。
所谓“撞命煞”,就是流年干支与生日干支相撞,常常会被认为是不吉利的年份,会遇到程度不同的凶灾,皇帝今年六十整,恰好是犯了“撞命煞”,今年的诸事不顺,也常被他归咎于此。
神明的指示十分明显,祁王生病与什么谶语没有半文钱关系,与永历皇帝今年“撞命煞”有关,祁王孝顺,折损自己的阳寿替父皇挡了一煞。
反正阳寿这东西随周息尘怎么说,且大概率皇帝是要走在祁王前头的,又无从验证。
皇帝直起身来,目光中闪过一丝讶然,瞬间便归于平静。
他一天没有得道成仙,就一天还是有七情六欲的凡人,只是很久没有人真心实意的关心过他了。
至少在他看来,这世上大多数人是巴不得他早点死的——可他偏不死,他还要长生,要登仙,要开坛施法,将那些魑魅魍魉扫个干净。
……
宫里赐下几抬不厚不薄的赏赐,以补品居多。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亲自送到王府,并探望祁王殿下的病,祝他早日康复。
祁王简直受宠若惊,完全不明白这天上掉下来的关切所谓何来,以常人难以企及的速度更衣穿鞋,晕晕乎乎的出来接旨谢恩。
其实他病得急好得也快,头晕是因为幸福来的太突然——原来父皇还是关心孤的!
……
荣贺与乃父显然不是一个脾气,他一旦认准的事,很难主动放弃。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披着棉被坐在门槛上,拿着图纸监工一群太监盖暖棚。
刘、花两位公公轮番哄劝:“世子去睡吧,奴婢在这儿守着,准保不会出岔子。”
荣贺固执的摇头,他还不知道这些人的德行,没有自己盯着,管保将锯子榔头一丢,偷懒睡觉去了。
第二天上课打盹,沈聿敲敲他的桌子。
荣贺擦干口水,原以为师傅会说:宰予昼寝……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谁料沈聿对他说:“小孩子夜里不睡觉,以后长不高,不信你问花伴伴。”
花伴伴如同路过的狗被人踢了一脚,可是没办法,整个世子所只有他最矮,刚过沈聿肩膀。
只好赔着笑脸附和道:“是,奴婢小时候就不爱睡觉,十岁就不长个儿了。”
荣贺吓得再也不敢熬大夜——只熬到半夜。
沈聿眼见着后院里的“烂尾工程”每天都有新的变化,也没拆穿。
小孩子是最会看人眼色的,瞧出沈聿几近默认的态度,便放开了手脚,每日趁着课间和午休时间,都会钻进暖棚里,翻地,催芽,播种,施肥……忙得不亦乐乎。
第62章
“他们真的在种黄瓜?”祁王问。
“还不止,”沈聿道,“还有葡萄,香瓜,豆角,茄子……”
“……”祁王只剩叹气:“劝不听打不改的东西,冬日里种瓜果,这不是何不食肉糜吗?”
沈聿道:“所以臣现在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耽误学业,随他们去试吧,小孩子三分钟热度,等一两个月发现行不通,自然就放弃了,到那时再将玻璃拆下来冲洗干净,臣带着他们一起将炕屏复原,教他们克勤克俭的道理,殿下如能参与其中,那就更好了。”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祁王称善。又长叹一口气,说真的,他现在已经不在意炕屏了,他更担心自己的儿子,别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这几日反复叮嘱孟公公,管好下面的人,务必将此事严格保密,谁也不能说。
祁王又同情的看着沈聿:“沈师傅,让你跟着孤受累了。”
沈聿一头雾水。
“其实自打怀安来府上陪世子,贺儿已经收敛了太多,不过是拆个屏风、种种菜,比起他从前做的事,简直是不足为道。”
沈聿:……
一时不知道他是气糊涂了还是说反话。
便听祁王娓娓道来:“世子看上去很活泛,其实孤单得很,他曾有个妹妹,还很小,没赐名也没记入宗谱,那年府里闹了一场时疫,跟着他亲娘一块儿殁了。”
沈聿唏嘘:“臣,臣不知……”
祁王苦笑:“你不知道很正常,王府里夭折一个孩子,没有人会特意提及。可那时贺儿已经记事了,非说娘亲和妹妹死得蹊跷,孤派人查,查不出任何问题,又上本请朝廷彻查,锦衣卫里里外外盘查了三天,搅得内宅女眷天天嚷着要上吊,也没能查出丝毫端倪,父皇不耐烦了,下旨命锦衣卫结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