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贺:???
他是个贪图新鲜的性子,别的老师来教他,甭管他在树上、在房顶、在水里,都只会口沫横飞的把他劝到书房里去,让他正襟危坐,一动也不许动,他要是敢乱动乱看,必会有一番长篇大论的劝告钻进耳朵,端正他做学问的态度。
他哪里坐得住啊?回回都是百爪挠心浑身长草,人在书斋魂已经飘出了大千世界。
可是这个沈师傅,好像很不一样诶!他居然允许自己在树上上课,这也太好玩了吧!
沈聿出入王府,穿的是交领右衽的直身,带着“官”字号的牙牌,好整以暇的整一整衣摆,笼一笼宽袖,翻开《千字文》,从“天地玄黄”开始,一句句的领着荣贺诵读。
其实荣贺已经开始读《四书》了,只是从前不用心,又频繁的换老师,读书读的稀烂,根本不成系统。沈聿索性也不问他学过什么,一概从头教起。
荣贺起先还觉得好玩,不到半个时辰就察觉不对了,就这样抱着枝干坐在树杈上,还要维持平衡不掉下去,累啊;树上风大,他为了方便爬树又只穿了件曳撒,冷啊。
“师傅,师傅。”他打断沈聿,问:“您这样昂着头,脖子不酸吗?”
沈聿笑道:“臣的脖子不酸,世子。”
荣贺又问:“院里风大,师傅不冷吗?”
沈聿道:“臣也不冷。”
荣贺瑟瑟缩缩的说:“可是我冷。”
沈聿恍然大悟,命左右取来一件斗篷递上去,让他暖和的待在树上。
荣贺简直快哭了,小脸皱成了包子:“我腿麻了,麻的乱七八糟。”
沈聿管他腿麻成什么样子,只要不掉下来就行。只听他慢条斯理的说:“世子把刚刚讲过的八句背下来,臣就让内官去搬梯子。”
荣贺懵了,祁王府节俭是不假,可到底是王府,作为当今圣上的唯一的皇孙,打出生以来就是奴婢环绕,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样的苦?
他喊了两声:“来人。”又喊刘伴伴、花伴伴、杨庆、赵棠……
他身边的奴婢像隐形了似的,无人应答。
只好哭丧着脸,认命般的接过沈聿递上来的书本,一句一句的背。此生头一次觉得能坐在书房里背书,也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啊。
所幸他记性好,背书还是很快的,背完一段,沈聿信守承诺,命左右拿来梯子放他下来,又十分开明的问:“世子接下来想去哪里听课?”
荣贺很想发脾气,可撞上沈聿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一肚子火气又骤然熄灭了。
蔫巴巴的说了两个字:“书房。”
……
翰林院,听着两位大佬的激烈辩论,怀安简直生无可恋,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爹,娘,我想上学!快送我去上学!
日头渐渐偏西,直到快散衙,沈聿才从王府回来,笑问:“怀安没添麻烦吧?”
怀安痛苦扶额,明明是他们给我添麻烦啊喂!
两人暂时休战,谢彦开囫囵着怀安的小脑袋:“怎么会呢,这孩子性子很好,一点也不顽皮。”
怀安叹气,这事儿闹得,光看你们吵架了,还没顾得上皮呢。
陆显也笑道;“倒是我二人一时兴起辩论起来,耽误怀安背书了。”
怀安抬起头,目光真诚:“谢谢陆伯父。”
陆显问:“谢我什么?”
“您这样说了,我爹就不会罚我了。”怀安道。
“哈。”陆显笑道:“鬼灵精。”
沈聿出入公门,多是行端坐正、不苟言笑,今日有儿子在,眸底也多出几分笑意,半含调侃的道:“目光短浅了不是?理不辨不明,听两位伯父辩论,远比你背上整日的书要受益的多。”
怀安十分配合的点了点头:“确实啊。”
煞有介事的模样逗笑了三人。
谢彦开仍不放过他,道:“既然你听懂了,倒是评评理,我与你陆伯父谁说的在理?”
这就有些为难怀安了,他很想说,这世上根本不存在“天人合一”,风雨雷电都是自然现象,与人的德行无关。可话到嘴边,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否认“天人合一”,就是否认“君权神授”,会被视为离经叛道的异端,连他亲爹也保不住他。
念及此,怀安黑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急智。
“都有理。”他认真的评判:“谢伯父说的多,陆伯父嗓门大。”
两人先是一愣,随即大笑不止,敢情你听来听去,就听出谁话多谁声儿大了。
沈聿知道儿子只是谁也不想得罪,无奈摇头:“早就说他顽皮的很,两位现在信了。”
两人都替怀安说话:“哪里皮了?机灵着呢。”
他们只觉得这孩子实在给人一种说不出的灵气。文坛圈子里,早慧的神童他们见的多了,甚至他们自己都曾是备受赞誉神童,而怀安身上的这种灵气,似乎又与学问无关。
散衙了,李环将他的书本收好,怀安背上小书包跳上马车,沈聿跟随其后进了车厢。
一路上,沈聿捧着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怀安瞄一眼好整以暇的老爹,如坐针毡。
“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