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是还会疼。”谢欲晚轻描淡写,将手中的功课摊在桌子上,一页一页同徐宴时讲解起来。徐宴时安静地听着,等到有一处,谢欲晚停了下来:“听懂了?”
徐宴时捏紧手心:“没有。”
青年平静着眸望向他:“那为何不问。”
徐宴时犹豫许久,垂下了眸:“我不知道。”似乎这已经是一种坦诚,因为是自己的选择,徐宴时此时说不出‘后悔’这两个字。与其说是‘后悔’,不如说他重面了自己的‘懦弱’。
那颗碎玉如今安静地挂在他的脖间,用一根红红的细绳穿着,被他重重的华服掩着。没了曾经那触手可及的尖锐,他似乎整个人也平和了下来。
徐宴时知道,他生来就不是一个勇敢的人。他被动承受,他不反抗,他不追求,他望着那些苦难,吞咽,消化,无视,然后扬起无所谓的虚假的笑。即便是恨,过了些时日,在他心中也过得‘浅薄’起来。
他这样的人,一个身体和心灵都残缺的人,要如何成为一个国家的天子。
谢欲晚静静看着他,声音格外地平静,像是夏日的雨:“很难吗?”
徐宴时一时间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于是他应了一句:“有些。”说话的时候,他一直垂着头,有些不敢看谢欲晚。
谢欲晚抬眸望向了徐宴时。青年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他收起了徐宴时交上来的功课,推开了书房的门。
徐宴时不明白,下一刻就听见一身雪衣的青年声音平淡地说:“这般为难,那便算了。御医那边说,天子还有一年,太子那边同三皇子缠斗得厉害,也没有多少人手和精力盯着你这边。天子问你封地,既然你不想选谷椿,那便去引安吧。”
谢欲晚淡淡看着他,声音平静:“徐宴时,每一条路,你都能走。”
说完这句话,谢欲晚便离开了。一身雪衣被月光映着,一如徐宴时那日抬眸在房顶上窥到的模样。
‘每一条路,你都能走。’
徐宴时怔了许久,他不明白,为何青年能轻描淡写给他如此盛大的承诺。他不是觉得青年做不到,只是觉得自己
他只是觉得自己不配,他从前游历河山时,银钱权势铺出繁华,可在那些繁华的边角,他也看见了数不清的苦难。那般恨意纠缠到最后,纠缠成了一个他解不开的疑问。
他这般的人成为天子,能给这个国家带来什么呢?
德不配位。
隔日,天微微亮时,长安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徐宴时穿了一身华服,装扮齐整,撑着一把伞去见了已经许久未见的天子。他望着皇座上苍老了许多的人,沉声道:“父皇,关于封地,儿臣觉得引安最为合适。遥想儿臣年幼时,父皇亲赐‘安’。如今想来,只觉是莫大的缘分。”
龙椅上的天子咳嗽了一声,那几处封地,原本哪一处都是一样的,目的也只是为了让宴时离开长安这个纷争之地。故而他开口:“何时启程?”
徐宴时抬起眸,此生最后一次同他这位父皇对视:“便今日吧。”
辞别后,徐宴时回了宫殿,宫殿偌大,却没有什么他觉得他可以带的东西。最后,他也就带着脖颈间那一片碎玉,踏上了去引安的路途。
出城时,马车在一处停了下来。莫怀从一旁出来,沉声辞别。
徐宴时低垂着头,他知晓自己辜负了青年的期待,但是他思虑良久,还是觉得他无法看着自己一瘸一拐地迈向那个皇座。
莫怀望着徐宴时,不由想到昨日公子同他说的话。关于徐宴时的事情,一直是他在负责。也因为他知晓公子重视,故而他也一直对徐宴时的事情非常重视。昨日从公子口中得知徐宴时要离开后,莫怀说不清自己什么感觉。
似乎在同徐宴时打照面的过程中,他对徐宴时的犹豫早有察觉,但他又说不清他对这份犹豫怀抱什么样的态度。
莫怀还记得那时他问公子:“安王已经做了决定吗?”
公子翻着手中的手,淡淡道:“他会这么决定的。”
莫怀没有再问,只此一句,莫怀便知晓,没有余地了。今日安王会如公子口中一样离开,半年或者一年之后,安王就会如公子口中一般回来。
从公子那时的眼神中,他明白安王只是选了既定的一条路。不能说安王是公子手中的木偶,只是从很久以前,公子便预定到了安王的结局。
莫怀不觉得这是一条好的路,但是或许对于徐宴时而言,这已经是一条最好的路。莫怀将自己带的人一并塞入徐宴时的马车。
一共三个人,一个医师,一个厨娘,一个暗卫。
徐宴时一怔,倒也没有说出一句‘不必’。有谢欲晚那句话在前,他其实明白自己一生都会被庇护,他没有接触过如此好意,但是只是这些,他还没有拒绝的必要。
莫怀没有说医师公子寻了很久,一直到前些日才从千里之外接回来,据说可以治好安王瘸掉的腿,也没有说厨娘其实是自己安排的,他只是想那日徐宴时用了橘糖做的晚膳说很喜欢,他便寻了一个同橘糖做的菜口味相似的人。
至于暗卫,即便明面上没有,公子暗中也会派人了。莫怀将徐宴时送上了马车,一向沉默冷淡的人难得微笑道了一句:“一路平安。”
马车在莫怀身前行驶起来,渐渐地消失。
莫怀就那样看着,一直看到马车消失。
青山。
早上起床时,姜婳就听见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她下了床推开窗,果然看见院子里都是潮湿的一片。
天色有些看不出来时辰,但是晨莲还未来唤她,便说明还早。她轻轻地笑了一声,用手撑着脑袋看着窗外的雨。
想着再过两个时辰会见到的画面,她不由抱紧了手中的软枕。少女细白的手扣在软枕上,掐出三两个指印,随后又将头放在了软枕上,轻轻地笑了起来。
外面的雨有些被风吹进来,姜婳起身穿好衣服,向着娘亲的院子去了。昨日回来时虽然已经同娘亲说了今日谢欲晚要来,但是万一娘亲忘了呢?
她得再说一遍!
少女穿着一身素衣,倒是没有怎么打扮,出门时拿了一把竹伞。路上没有遇见什么人,姜婳一路到了娘亲的院子。
她探出一颗头,娘亲身边的丫鬟很快发现了她,笑着道:“小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