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哲招呼两个女孩坐下,富哲却早就看出了姜钰瑾的气质不俗,便借机问道:“姑娘出身于哪里?”
姜钰瑾早就对自己的身世不做隐瞒了,坦然道:“千里之外,宋国。”
富哲愣了,她打量了姜钰瑾许久,才说道:“你是宋国皇帝之女?”
“你知道国?你知道皇帝?”
“当然,我去过你们的国家。”富哲回道。
姜钰瑾十分惊喜,问道:“何时去过?”
富哲回道:“我结丹成功之后,获登天之能,一时兴起,便遨游各处,飞出去近三千里远,在你们的国家小城中,还住过一段时间,这大概是九年前的事了,你怎会在此?”
姜钰瑾神情落寞,将宋国亡国之事告知,富哲叹惋道:“泱泱大国,竟在三年内衰亡,这一路上,你受了不少苦吧。”
姜钰瑾和孙梓凯在此方面上的应对方式十分相似,他们平静地接受着命运的不幸,没有任何怨言,因为知道那毫无用处,他们只会告诉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
富哲从这女孩的身上感受不到任何的痛苦和悲伤,随即意识到了她的顽强,他低声问道:“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进入宗门的。”
姜钰瑾不想回答,她选择沉默,直到孙梓凯回来,而富哲也没有逼迫,静静地坐着。
而仅仅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吴岚沐便抓着孙梓凯从天上落了下来,一落地,富哲就察觉到了吴岚沐神情的强烈变化,此刻的吴岚沐,震惊、如痴、恐慌、迷乱…他便猜到了那本不可能实现的一种可能性。
吴岚沐和富哲对了个眼神,她许是不安,许是兴奋,在院中踱来踱去,好几次转身快步走向孙梓凯,又停住走开。
富哲对孙梓凯说道:“你把八百只兔子都抓住了?”
孙梓凯耸了耸肩膀,回道:“原来你们是为此事而来,抓兔子又不是难事。”
姜钰瑾拉了拉孙梓凯的衣袖,她对孙梓凯真的去抓兔子的做法感到十分不理解,放到以前,孙梓凯一定会佯装自己抓不到兔子,可为何现在如此。她不知道的是,当本该如此行事的孙梓凯,听到马关正这个名字后,便立即想通过吴岚沐了解或者更快地接近马关正这个人,他需要明白,接下来该让哪一个人沉入黑暗,并接受屠宰。
吴岚沐又给了富哲一个眼神,示意他立即陪自己离开,富哲心领神会,嘱咐了几句后,便起身离去了,院中只剩了孙梓凯和姜钰瑾。
姜钰瑾不解道:“你不承认不就好了。”
“我需要承认,需要借此完成一些事情。”
富哲和吴岚沐离开后,先打发走了风玥宜,接着二人私语一番,而后,富哲飞出了宗门。
晌午,富哲来到了兽派门主居,在屋内见到了吴岚沐。
富哲此时的神情也如同吴岚沐之前那般,不安地在屋里踱来踱去,许久才平复了心情,开口便道:“他没有撒谎,他真的与蛮人厮杀了多年。”他飞去了安生关,向守关人彻彻底底地打探到了孙梓凯的来历。
“他第一次杀人在五岁,连着杀了二十三人,其中包括成年人。”
“荒谬!”吴岚沐说道,“这是不可能的。”
“他在你面前抓了八百多只兔子,这不荒谬吗?”
吴岚沐哑口无言,而富哲接着说道:“七岁第一次出关,便只身一人亲手屠杀了一个部落的老弱妇孺,还指挥着十几个守关人,杀了两百多个男蛮人,八岁独自出关而去,四年之内,杀了数千人,他是靠着一刀刀砍出来的军功进入宗门的。”
富哲感叹道:“我原以为这些年蛮人对关内失去了兴趣,才使得十四城得来了长久的和平,未想到是这个小鬼,是他杀光了所有靠近安生关的蛮子,这家伙身上沾满了血,是个不折不扣的魔鬼。”
吴岚沐问道:“你想怎样?”
“除掉他!这种家伙,要是让他步入修行之道,那还了得。”富哲一皱眉头,“或者把他赶回安生关,让他做一辈子守关人吧。”
“我不同意!”吴岚沐变得极度兴奋,“我要收他为徒。”
“胡闹!”富哲说道,“他杀气太重,罪孽似海,我试探过他,现在才凝气一段,就能轻易击败练气期的孩子,这要是让他筑基了,甚至结丹了,天下还能安宁吗!”
“谁说他有罪!”吴岚沐问道,“一个守关人,不杀蛮人难道被杀?我告诉你,这就是兽群的生存之道,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你要查清楚,他是否真的滥杀,如果所作所为皆有缘由…”
富哲打断她道:“有缘由又如何!他杀了几千人,生命对他来说,已经无足轻重了,将来是否滥杀,也只在一念左右。”
“我觉得他不恶。”常年与兽为伍的吴岚沐,所看到之物的本质与他人感受往往不同,“你的表现和选择,只是因为你怕了!”
“我怕?”富哲恼道,“别开玩笑了。”
“你就是怕,你这辈子杀的人,可能都没有这孩子至今杀过得多,人最似下阶的弱兽,如同一条狗,一条猎犬,无论多么凶猛,碰到了一头小虎崽儿,依然会吓得瑟瑟发抖,这就是兽本身的血脉压制,那家伙不是狗,更不是人,他是野兽,是最高阶的兽,他的任何举动,无论善恶,都会让你感到窒息和恐惧,我不一样,我好兴奋!我深陷其中,我似乎在见证着一头兽王的成长,而你却要将他扼杀!”
“岚沐!别发疯,这不是儿戏!”富哲情绪越发激动,他甚至能想象到那家伙筑基之后,叛逃宗门,成了岭前、岭后杀人如麻的大魔头,甚至连更糟糕的情况都想到了。
不给吴岚沐再说话的机会,富哲一印使出,将吴岚沐封印在了原地,吴岚沐连嘴都张不开了,富哲说道:“我现在就去处置了他,大概率会杀了他,事成之后,我会来解救你。”说罢,抬脚便走,独留吴岚沐焦急地呜咽。
本是艳阳日,却被三片厚厚的乌云遮黑,风刮了起来,扫拨着菜地里的苗子。
富哲推门而入,那草席未撤,桌子也未动,只是上面多出了茶壶、茶杯,孙梓凯静静地坐在桌边。
富哲走了过去,立在孙梓凯身后。
孙梓凯淡然道:“您是来杀我的吗?”孙梓凯自然知道富哲会去安生关打探自己的来历。
富哲有些意外,说道:“你的来历,确实不一般,你杀人…”
“我不停地面对着数不清的抉择,好在每一次,我都会选择正确的路。”
富哲听后走到桌面,面对着孙梓凯坐下,厉声问道:“五岁那年,你为何杀人。”
孙梓凯没有隐瞒,把当年之事详述一番,富哲又问:“为何杀蛮人老弱妇孺。”
“因为我们的老弱妇孺,同样也没有得到任何蛮人的怜悯,您真的懂得什么是生存,什么是厮杀吗?”
“那是老弱妇孺!他们无罪!”
“无罪吗?他们屠戮我们的老弱妇孺时…”
“那是他们的罪孽,你若是也这般做,与蛮人有何区别?”
“不,是有区别的”孙梓凯淡漠道,“我需要比他们更狠,需要杀得更多,我要让那片土地上的所有蛮人,在看到那座关时,会迎来天大的恐惧,如此,我们的老弱妇孺,就能活下去了。”
富哲还想开口,却被孙梓凯的讥笑声打断,孙梓凯笑道:“大人,您真的懂什么是生存吗?什么是厮杀吗?砍向你脖子的刀,不会问你害不害怕疼,一个婴儿手里的武器,和一个男人手里拿着的同样致命,杀人本就是恶,你杀了男人留下女人和孩子,你就是正义的吗?被屠刀砍中的我们,若不反抗,不变得更狠,难道要等着一代又一代的蛮人将我们屠戮干净,再由你们踏着我们的尸体,踩着我们后辈的脊梁,把蛮人假意的赶走,再抽走活着人的骨髓?我还记得呢,我的家,那座小城,是被你们这些能飞上天的人,所带来的蛮人攻陷的,最后活下来的半城人,有非常多,是因为你们刮尽了他们剩余的钱财和余粮,活活饿死在了那个冬天。我们接受屠杀了,可结果呢?蛮人舒服了,你们舒服了,我们和我们的后辈,死了。”
富哲听到此,想到了自己师父白竹做的事,不由得攥紧了拳头,低下了头,孙梓凯继续说道:“如果你想以此来审判我,那你根本不够资格,你们从来没有在乎十四城人的生死,是我们代代守关人用命换来的平安,如果时间重来,我还是会那般做,不…我会珍惜这次机会,杀更多的蛮人,让他们断子绝孙。”
富哲感受得到孙梓凯目光的轻蔑,他一时语塞,许久后才说道:“你,不适合修行,回安生关吧。”
“多年前,你已经说过这句话了。”
“看来是无用的。”富哲抬头看向了孙梓凯,这个少年,不似少年。
“所以你要杀了我吗?”
富哲本该出现的杀意,并没有出现,他却看到了孙梓凯神情中的戏谑,他不清楚的是,当他漏出杀意,并决定出手的那一刻,就是他的死期,他的生机和能量,在他踏进这院子的第一步,就已经被牢牢抓住了。
富哲叹了口气,他还是放过了这个孩子,如同当年从不解到承认的守关人们,他将自己联想到了这孩子所历的每一个抉择瞬间,却没有勇气和能力如那孩子般做下一个个决定,吴岚沐说的对,这孩子是野兽,是兽王…但,他依然不能接受这个魔鬼踏入修行之道。
留下一句,“我会时刻盯住你。”富哲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