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所有的东西都离去之后,有两个字,却那么清晰那么清晰的蔓延上他的心,他的肺,他的喉管,他的嘴角。那两个字敲击着他的声带,几次将要跳出来。他紧紧的皱着眉,咬紧牙,像是嗜血的狼,眼睛泛着红色的光。
可是尽管这样,那个声音还是在胸腔里一遍一遍的横冲直撞,所有的回声都渐渐汇成了那两个字:
阿楚,阿楚,阿楚,阿楚,阿楚!
没有人可以体会,没有人能够知道,只有他,只有他,只有他一个人。
他深深的缓慢的呼吸,好似将那些东西一点点的咽下去一样。
好了,都结束了,不要再想,不要再看,不要再留恋。
走吧,离开吧,早已结束了。所有的一切,都将随着你的坚定而烟消云散,所有的记忆,都将随着岁月的流逝化成飞灰,所有的过去,都将被你遗忘,成为无所谓的尘埃。
好了,没事了,我是大燕的皇帝,我是他们的王,我坐拥万里江山,我得到了我想要得到的一切。
马蹄踏在冰冷的雪原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细小的冰棱飞溅着,一点一点的随着远去的人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前方光影弥漫,金黄色的战旗高高的飘扬,漆黑的苍鹰在旗帜上狰狞的招展着翅膀,那是他的军队,他的人马,他的天下。更是一把黄金打造的锁链,将他的人,他的心,他的一切一切,牢牢禁锢在那个至高的位置上,容不得一丝半点的犹疑和徘徊。
终究,他是大燕的皇帝,在这座以良心和鲜血白骨堆积而成的江山上,他没有回头的资格。
于是,他真的就这样挺直背脊的走下去,不曾回头,一直不曾回头。
步伐坚定,眼锋如刀,就如同他的人一样。永远如钢铁般坚强勇韧,不会被任何磨难打倒。
那一刻,楚乔站在漫天的风雪中,看着燕洵的背影,突然间似乎领悟了什么。他的身侧有千千万万只火把,有千千万万的部下,有千千万万匍匐于地的随从,可是不知为何,她望着他,却觉得他的身影是那么的孤独。
也许,曾经的她真的是无法理解。
那种痛入骨髓的仇恨,那种从天堂跌入地狱的耻辱,那八年来心心念念啃噬心肺的疼痛。她纵然一直在他身边,但却无法代他去痛去恨,如今回想,两个曾经一路扶持,誓言要一生不离弃的人走到今天这种地步,难道没有自己的原因吗?
她曾说过,不隐瞒,不欺骗,坦诚以待,永不怀疑。
可是她真的做到了吗?没有,她的容忍,她的纵容,她的退避,她的冷漠,终究让他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说什么性格决定一切,说什么他会如此乃是命数使然,难道不是对自己的一种责任开脱吗?平心而论,在他慢慢转变,在他一点一点的越走越远的时候,她可有用尽全力的去阻止?可有竭尽所能的去挽回?可有正式的向他提出抗议,表达自己的不满?
她没有,她只是在一切已经成为定局的时候,才去怨他怪他,却并没有在之前作出什么实质性的努力。
她来自另一个世界,所以她把她所认同所崇尚的一些理念当做理所应当,天真的以为别人也会这样想。却不知有些事情就如河道,不经常去疏通,不去维护,定会有决堤的那一天。
说到底,终究是他们太过年轻,那时的他们,对爱情一知半解,不知道该如何表达的自己的感情,也不知道该如何去维护这份爱恋。只固执的单纯的认定什么对对方是好的,就一声不吭的去做,却不明白,困难贫穷绝境仇恨都不是爱情的致命伤,毁灭爱情的真正杀手,是两个人忘记了如何去沟通。
岁月流逝,当此时已为人妻为人母的楚乔站在这里的时候,她突然能理解燕洵所做的一切。前世没有亲人,没有亲眼看着爱的人死去,所以她永远不会明白那是怎样一种疯狂的痛恨。如果现在,有人伤害诸葛玥,有人伤害云舟和珍珠,恐怕她的报复不会比燕洵好多少。
因为不是自己所爱,所以便无法感同身受。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
天地苍茫茫一片,月亮从云层中钻出来。燕洵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下,楚乔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恍惚间,似乎又看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下午,少年的眼睛闪烁着明媚的阳光,嘴角高傲的挑起,有着意气风发的少年意气。他弯弓搭箭,箭矢如流星般射向自己,擦颈而过,给了她一片重生的艳阳。
然后他轻挑眉梢,目光射过来,感兴趣的望着她。
须臾间的目光相接,好似铸成了漫长的一生一世,他在那一头,她在这一头,曾经的咫尺之地矗起了万仞高山,光影萦绕于睡梦之中,渐成巍峨的挺拔。恍惚间,又是那年的青草摇曳,虚空飘渺,仰头望去,仍旧是天蓝如镜,似乎可以倒映出年少单纯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