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的狂风下,被岁月赋予诗情歌意的钟吾城铺满了尸骸,阵阵恶臭迎风飘出三里之外。在孟尝的要求下,无数的仆从军穿行其中,收拾着战死的袍泽,然后将堆积在城墙下的东夷人同样收敛完整,将其中的各类,能代表身份的物件让钟季送往东夷大营。在对待农田与百姓之事上,双方可以相敬如宾,因为饥饿的缘故,他彼此互相学会了道德对待,可是骨子里的仇恨并没有减少。战争不是冰冷的击杀数字,孟尝不仅仅是一名将军,他更是一国之君,大商的伯爵,因此他站的立场除了如何战胜东夷之外,如何收服他们的土地也在考虑之内。大军一步步靠近钟吾城,最后停在了十里外的戍卫营寨落脚,由余化龙和鲁人杰带着十万人驻扎在钟吾以东,孟尝带着主力驻扎在钟吾以东,与城池遥相呼应,互成掎角之势。钟吾城内外对于新任为征夷王师主帅的孟稷伯充满着争议,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放在任何时候,年轻人总是会被老爷子们质疑,不论你做出过多少的功绩,他们都会用看待小孩子一样的目光去看待这些年龄远不如他们的人。特别是这个年轻人,还一下子窜到了所有人的头上,手握重权,深得王心。当然,推崇者也有不少,能放下心中嫉妒之心坦然接受者也有不少,于是,钟吾城的诸多东部诸侯就慢慢的分化成了两拨人,类似于姜桓楚为首的不屑一顾,也有古越国那般同样崇拜少年英雄的世子姒垚。无数的侦骑穿梭在钟吾与东夷大军之间,孟尝高坐主座,默默看着舆图,反复思虑着对策。苦思良久,正待习惯性与人倾诉之时,孟尝才发现,这次出征还有一个更坑的地方,那就是没有带一个擅长谋略的人随军,姜尚和吴程留在了孟稷治国,才刚刚揣热乎的姬旦被他亲自留在了朝歌。过往每当自己思维凝滞时,都会下意识的找一位智计卓绝之人诉说一遍心中猜想,两人计长,完善其中细节之后再行实施。如今整个征夷王师里,居然无一人可以研讨这些战略问题?找大王?那还不如和吴敢聊聊,他都能猜到大王会如何应付他。“给我一万精骑,你们只管跟着我冲就是。”帝辛不是不会兵法,他是单纯的懒,单纯认为自己确实可以莽翻一切。军营之中有人帮他去想这些事情以后,他是直接放飞自我,反正制定战略是孟尝的事情,与他有什么关系?他只需要抬手举刀,然后砍人就是。现在城外二十万,城内十万,合计起来三十万大军,最头疼的不是如何与东夷大军决战,而是如何把两方的军势调动起来,然后达成一个能最大化利益战略目标,才是他最头疼的问题。而且人家都退了百里,堵在钟吾至泗水的要道上,固守不出的防御架势,根本不愿和他们决战。“戴礼,速去召集全军将校来我大营议事。”“记住,钟吾城内与城东的将军一个不漏,尽数请来。”“诺!”营外传来戴礼的回声,孟尝收回心神,低头默默的看着摆满桌面的东鲁各地的地理志与诸多事宜的汇总,然后轻轻卷起舆图,收好竹简,默默的等待着各军主将的到来。首先他所考虑到的,便是徐国,这个和徐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的诸侯国,其主城徐州自古以来便是贯通南北东西的要害地区,每一次的东夷之争,不是在徐州就是在钟吾,故而,徐国说是东夷之乱最大的苦主也不为过。只是徐夷和徐国的伯爵一脉相承,虽是分裂,水火不相容,但是孟尝总觉得其中没有那么简单,政治上没有亲情,维系政治关系的最好方式,也正是亲情。最先走入营帐的,是整日在军营中乐呵呵的大王,此时到来以后也不客气,直接把孟尝的桌案搬到了主座的旁边,仅仅相差半个身位。随后而来的各方主将和东鲁诸侯,看着跪坐在大王身旁的稷伯,还有些错愕,果然和城中诸人说的一样,大王对于这位稷伯当真是极尽殊荣,不过也不足为奇,往前细数,这正是大商的先王们喜欢做的事情,每一代的商王手下,都有那么一两个极为特殊的存在,有大贵族出身,也有发于奴仆之人。至少在很多人眼中,新的重臣班底,似乎开始站位,于是早些时候还颇有不屑的褒国、徐国公子立刻上前与孟稷伯攀谈起来。一直等到晌午时分,随着东伯侯姜桓楚的到位,这一场混杂了各方势力的第一次军团议才算是正式开始。帝辛举起爵中酒,关心的问道:“稷伯何故如此大的阵仗?难道是在为战事而苦恼吗?”孟尝看了一下身前对立而坐的众人,也不避讳:“确实有些苦恼,不得不说,这江淮之地可真是一块福地宝地啊,各条水路相连,拥有土地丰沃的平原,难怪能养出人口如此庞大的东夷各部,只是前方东夷驻扎的地方是一片山地、丛林交织的野地,东夷大军有能人啊,他们在泗水下游、中阳城和黑陶城布下重兵,北面是大河天险,南面可仗洪泽之畔。”“唉,我朝歌大军靠近北地,山林与水战远不及东夷,所以孟尝很苦恼,怎样才能尽可能的用最小的代价,谋夺最大的胜利。”对于钟吾以南的地形,这一批东鲁的诸侯臣子心中自然清楚,那就是一片打不过就钻进林子,逃入湖中的赖皮地貌,这也是为什么东鲁联盟一直拿不下东夷的原因。其实从先前渡洪河的时候,孟尝就有直觉,这一仗不好打,东夷如泥鳅,滑不溜秋的,只要稍微有些不对劲,卖了队友就跑,对付这样的对手,需要高强度的运动战,又或者几倍于敌军的兵力合围,才能有一定效果。如今看来,地利人和的优势几乎没有,不是打不赢,而是打赢了也没有价值,等朝歌掉头一走,对面又会呼啸而出,再次摁着东鲁爆锤。“稷伯,为何如此自信,自己一定能胜?”说话之人,正是徐国公子徐锆,似乎是抓到了孟尝语句里的核心问题,这位年轻的统帅有点自大啊,他所担忧的,是如何以小搏大,根本就不担心胜负的问题,真是狂妄啊。孟尝看了一眼徐锆,面上是愁眉苦脸的样子,可心中却是稳下了一口气,徐国与徐夷,同姓同宗,他不清楚徐国究竟发生过什么样的变动,居然能东鲁人对徐国深信不疑,但正如东伯侯质疑孟尝一样,他也在质疑徐国。换而言之,我们彼此不熟,你不知我心,我也不了解徐国的往事,这是一道隔阂与不信任,同时也正是有这一层原因,也导致了孟尝对徐国的猜疑。这一次召集各位主将,除了商议,其实也是他想印证一番心中的猜想。“徐公子可知孟某最擅长何等战法?”“这……”徐锆冥思苦想,认真的回忆了一番稷伯成名以来的各种战绩,只是问的突然,一时之间他也摸不清这位主帅的语意,只能硬着头皮答道。“极为擅长诡道矣!”“是怎样的诡道?何为诡道?”徐锆有些咂舌,大家都说稷伯擅诡道,可是好像从来没有人说过他到底是擅长个什么诡道,诡道又是个什么东西。如今稷伯一问,徐公子直接就懵了。“对啊,什么是诡道?稷伯擅长什么呢?”孟尝有些好笑,叶公好龙,天下那么多人研究他的战法与作战风格,都说他用兵如神,可是神在那里,让他们总结又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东鲁军团的战斗力,属实堪忧。“孟某擅长绕后突袭,断粮道、堵后路,逼对方强行决战,徐公子可曾知道祝城伯是怎么死的吗?”徐锆恍然大悟,右手握拳锤着左掌附和道:“对啊,刚刚稷伯问的突然,锆迷糊了,稷伯夺郓城,千里奔袭破沽城,收即城的故事,锆还曾听闻,果真是神兵天降,防不胜防!”“所以,孟某想到一个绝佳的战术,不如派大军偷偷跨过大河分支,然后沿着泗水之下,绕过洪泽与密林,截断东夷的后路与粮道,然后大军层层逼近,关门打狗,诸位意下如何?”众人沉默不已,这话不好接,换做常人,那肯定是冷嘲热讽,这都挑的什么破路,又是钻林子又是渡大河,费那么大力气孤军深入,光是在路上怕不是就要死一大批人,孤零零的空悬在敌后,一个不慎,怕不是也要全军覆没。没有人愿意开口赞同,就连帝辛也有些狐疑的望着孟尝,真就是一招鲜,吃遍天?一点不换的把战术用老?堂下一员青衣小将军出列,质问道:“稷伯擅长奇袭,可是这里是东鲁,对面是东夷。我们这里湖泊、森林众多,可不是后无退路的北海,就算您真的截断后路,他们躲入大泽,如之奈何?”孟尝心头一沉,好小子,一眼道破此计的问题所在,还是有几分见识的,于是,坐在副座的稷伯,倨傲的指着这员年轻小将,不满的问道:“此等黄口小儿是何人?”小将军大怒,自己好生提醒,这稷伯怎可恶语相向?这哪里是被传扬仁义贤君的表现,乍一眼望去,和一个少年得势的纨绔子弟一般。“哼!吾乃东伯侯帐下,姜文焕是也。”“嗷~~原来是东伯侯晚来得子的宝贝儿子,失敬失敬!”孟尝作恍然大悟状,立刻迎着自家大王那一脸的狐疑、错愕,大声斥骂道:“伱还只是公子罢了,打过几次仗?汝可曾听闻袁福通、苏护之名否?孟某手下亡魂有两位侯爵,姜小公子可有何值得称道的战绩吗?”姜文焕气得牙痒痒,刚准备发怒,就见主座之上大王轻蔑的怒斥道:“放肆,你是何身份?居然敢对寡人的孟稷伯无礼!”“姜伯侯,你就是这么管教儿子的吗?”众人有些目瞪口呆,怎么好端端的议事,就变成了这般针锋相对的情况?这不是刚刚还在聊绕后的事吗?众目睽睽之下,姜文焕憋屈的坐回位置,胸中压着一团怒火,双眼狠狠的盯着台前那个仁义无双的孟稷伯,他确实瞧不上这个同龄的年轻人,觉得世人误传,使竖子成名,只是怎么也没想到,理想与现实的差距竟然如此之大,稷伯怎么能是这样一个蛮横迂腐的小人呢?只见孟尝一副小人得志便猖狂的模样,大声宣读着:“行了,我意已决,徐锆听令,尔等对于此地甚是了解,待会儿留下,与我商谈于我大商各军之中穿插指引之人,助我大军绕后奇袭。其他诸位,散了吧!”主帅令已下达,姜文焕是一刻都不想多待,立刻气冲冲的离开,而年迈的姜桓楚则是递给帝辛一个迷惑的眼神,似乎在问,这就是你挑选的重臣?就这?东鲁各诸侯联军主将也好似在做梦一般,来时催的火急火燎,结果才聊了半柱香不到的时间,这就要他们回去了?众人见着大王与稷伯相谈甚欢的样子,有的摇头叹息,似乎有些担忧,也有人暗自窃喜,仿佛在看一场闹剧。不多时,营帐之内便只剩下朝歌主将一脸迷糊的坐在营帐内,以及一脸懵的徐国公子锆。只见孟尝哈哈大笑,有些猖狂的说道:“刚刚人多口杂,孟尝不好将心中的真实想法全盘托出,还望大家原谅则个!”“呼~~”这才对嘛,刚刚还以为主角换人了,原先都是睿智的人设,突然就如弱智一样,狂妄自大的说着一些听不懂的谜语。徐锆也是恍然大悟。“徐国公子,穿山越岭后还要强渡大河支流,孟某怎么会如此无智?这不过是托词罢了。”“还请徐国公子予我大军一批船夫与识路之人,咱们不往北走,就直接百舸入湖,咱们走洪泽而过!绕到东夷身后断路。”“啊?还是要绕后?”“怎么,公子有何妙计教我?”徐锆看着眼神中杀气四溢的稷伯,心里一阵阵发颤,忙说不敢,老老实实的接下军令,然后退下,只是心头还在兀自念叨着。“还是名不副实啊,这稷伯就只会绕后这一招吗?怎么来来去去就是这个玩法?先前在洪河时好像就是这样,不过,也真是奇怪,为什么这么简单老套的战术,稷伯就能一直赢下去呢?”程咬金都有三板斧,其实古往今来的战术无非那么几个,就和打牌一样,技术很重要,有时候心理战的因素,也很重要。(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