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关云长都来了，恐怕此时我是真的已经穷途末路了。”</p>

张郃曾经也是起于微末，在讨黄巾贼时，立下了汗马功劳，冲锋陷阵、斩敌无数，因战功与领兵的功绩，得以逐渐擢升为大将，这些年在收集军报时，听闻关云长之事迹，其实觉得和自己颇为相似。</p>

早年便是英豪，大战累身而声名鹊起，但真正大放异彩，还是在中年时，不想张韩那等人意气风发，二十出头便已经是名传四郡的内政贤才。</p>

而且，关羽善战，不比张韩差多少，只是他讲道理，张韩用兵之道暂时不能寻其理而已，关羽堂正用兵，虽诡诈用计，却不阴损难测，张韩用兵，你猜不到他有多少损招。</p>

最可恨的是，周传春秋，春秋传秦汉而来的礼法，对于张韩毫无约束性，此人脑子一热，总有人要倒楣，真是当世异人也。</p>

“将军，这时敌将独自前来，恐怕是为了招降，你看……”</p>

身旁的副将，也是一直跟随多年的兄弟，全都是目光恳切的看着张郃，他们说不出让将军投降这种话，但是却有此期待，若是不肯降，一定要死战到底，自然也会追随而去，可若是还能活着，谁又不愿活着呢。</p>

“嗯，”张郃不置可否，只是轻轻回应，而后抬头扫向众人一眼，淡淡的道：“撤去防备，我下去与他交谈，且看这关云长欲说些什么。”</p>

不多时，张郃从乱石之中走了出来，这些石头是搬运来抵挡在山道上，阻隔曹军冲锋道路所用，越过了乱石阵后，张郃几脚深几脚浅的踩着砂石而下，最终和关羽不过几步之遥。</p>

见状，关羽自然也是翻身下马，与之对等而谈。</p>

“张郃将军为河北庭柱，带兵严明，其军作战勇猛，若是被围死在这乱石山上，岂非是遗憾？”</p>

“云长将军，亦是世间少有的名将，但，此情此景，在下便不拖延，便也直言了，在下虽败，却不能以此归降，因而遭人诟病。”两人在一番招呼之后，也是立马开门见山的交谈起来，张郃在第一句话中，便明言不敢投降，是因为承人之恩情，如果降了则愧疚难当，如何还能冲锋陷阵。</p>

而关羽听完，则是陷入了长足的沉默之中。</p>

要不说，张韩此人心思缜密，而且深谙人心呢。</p>

他此前说过，若是寻常劝降，恐怕很难，张郃为人忠心耿耿，不会轻易的因为绝境而归降，但他会因为绝望而降！</p>

于是，才先行向袁熙送去假消息，假意告知张郃在山上被围困，并且投降了曹军，准备一同攻取荡阴。</p>

袁熙在荡阴驻军三万，保存了他自幽州带来的兵力，几乎没有遭到多少损伤，于他而言，他的战绩还是在卧牛山谷大败黑袍骑。</p>

但其中真实的状况如何，其实懂得人都懂。</p>

这样一来，袁熙为了保存自己的名声和胜绩，亦或是为了将战败之因，归结于张郃的孤军冒进，又或者，他是真的不敢贸然营救张郃，再丢失了固守的局势，无论哪一种，都是放弃了张郃。</p>

忠心被辜负，再没有比这更加令人绝望的了。</p>

关羽笑道：“我有一位兄长，曾在只有百余所部时，冒死回战场营救关某，数次。故而一心追随，生死不论。”</p>

“后有世间英明之主，于微末之中一手提拔，并委以重任，且嘘寒问暖，照料有加，推心置腹以商研战事，不耻下问于寒舍之中，因此可为其效命。”</p>

“但是，故主以防备、均衡之道，权衡汝之军权，不使得高于其子，不使得低于降将，因而掌控其中，如此不信任，不托付，为何还要尽心效命？”</p>

张郃眼神略有动容，关羽面貌堂正，威仪不凡，此容貌不似大将之风，倒像是主帅之仪，自有一种气度在，是以，这些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更加显得难能可贵，不由得发人深省。</p>

他的兄长，便是那位刘玄德。</p>

他的主君，便是当世这位丞相。</p>

一位有出生入死之情谊，另一位有形同再造之恩情，一生能遇到两位明主，又是何等的令人羡慕。</p>

“只可惜，我两任主公，均不是英明之辈！”张郃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方才开口回答，他想起了许多年前韩馥不敢交战，而将冀州拱手让与袁绍，那时已经心中灰暗过。</p>

而今又是被袁氏抛弃，他们顾全大局，而不顾手下生死，将回去的门路彻底堵死，亦是寒心。</p>

日后，若再投一主，仍旧还是如此，此一生又还能求得什么呢？</p>

“关某不会说那等‘良禽择木而栖’的话，只是想让足下细想之，归丞相麾下，宛如归汉，乃是弃暗投明，不算背主求荣，袁绍本是叛逆，天子以檄文讨之，他便如董贼、李傕等人一样，是篡汉自立之贼也。”</p>

关羽笑着看向他，道：“而今，袁熙已经退守荡阴，紧固城门，守住各处要道，没有出兵营救之意，我截得军报，亦是说此战大败，乃是将军孤军深入，追逐伯常所致，否则延津不会有失。”</p>

“并且，他似乎将乌巢之罪，也推脱于将军之身。”</p>

“乌巢与我何干？！”张郃眉头一皱，双眸血红，这表情浑然不信，满是委屈，如若真是如此，那袁熙当真是罪该万死，杀他一百遍都不够。</p>

“足下未曾分兵至乌巢营救，而是追杀张韩而去，是否？”</p>

“以及，在乌巢焚毁之后，和袁熙的军令意见相左。”</p>

这倒是真的，看来的确是截获了一些消息，否则不会知晓得如此清晰。</p>

张郃闭上眼抬头望天，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并非是我不愿，他立即就要退守荡阴，以保护邺城，但是在延津之外，仍然还有几十万百姓，难道要兵马后撤，全数不管吗？若真如此，只怕袁氏的声名就要扫地了。”</p>

“哈哈哈！！”关羽听完忽而仰天长笑，胡须飘扬，笑得在乱石上的那些骑军副将们满脸羞红，笑得张郃的眼色也逐渐尴尬。</p>

末了，关羽“嗯”声点头，似是欣赏一般，道：“将军顾全大局，颇为精细，只是你在战败之时还在为主君家族着想，他们却在战败时，第一时间想的是如何斩杀足下全家。”</p>

“此为愚忠耳，眼下曹公对你恩宠宽宏，已是多次提及欲得张儁乂，否则我亦不会率军来此围困，难道足下要为一个将你视作牛羊马犬的人而死，却不理会一位爱才如命的仁德主君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