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猎猎,卷起地上的尘土。
陈洛站在阳夏的城门处,眺望着两列车队向不同方向离去,马车上挂着的铃铛声渐渐消失在风中。
他转过身去,轻轻叹了口气,往不远处下城墙的踏道走去,而心底则默默估算。
直儿前去楚地,大概在路上要花费大半个月的时间,淮阴近上一些,阿鲁就只需要走旬日。
嗯……再算上消息在路上传递的时间,那么他俩得知阳夏这边的情况,至少需要一个月吧。
一切都在自己的计划当中。
他走下城楼,却发现刘乐居然在侍女的掺扶下,站在那儿。
见到陈洛,她更是主动迎了上来。
“乐儿,你怎么在这?”陈洛先是一愣,有些惊诧,接着语气略带几分责备说,“你身子骨又不太好,直儿和阿鲁他俩在离府前都和你打过招呼了,何必再跑到城门这来送行呢,该在家安稳养着才是。”
虽说刘乐这些年里没有遇到过什么重大疾病,但她年龄上来了,各种小毛病还是不少的。
不过自己平时一向关注得很。
何况每次她觉得自己哪里有不舒服的地方,陈洛就会让墨家的医者来看看。
故而刘乐倒没有遇到过什么大状况。
平时陈洛在饭后半个时辰左右,会和她在府邸周边散步,但从来没有跑到城墙边这么远的地方来过。
因此自己在这里看到她的踪迹,完全出乎意料。
“我不是来送直儿他们的。”刘乐摇了摇头,认真地盯着陈洛的眼睛,轻声缓缓问道,“我是想问问你什么时候走?”
“我?”陈洛面色一僵,张了张嘴,却愣是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过了数息,他反应过来,挤出一个毫不在意的笑容说:“我走什么啊,有他们帮忙跑去郢都和淮阴,我安安稳稳地待在阳夏等消息不就好了。”
刘乐静静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好吧好吧。”陈洛无奈地偏过头去,知道自己编不下去了。
说来倒是奇怪,无论是在庙堂之上,还是在乡间市集,跟前的人是什么身份地位,聊起闲话来,自己都能扯道扯道。
从经史子集到杂谈怪论,陈洛都可以天南海北地聊着,一套接着一套,基本不会卡壳。
顿了顿,他目光聚焦在长着青苔的城墙脚处,抿着嘴说,“多少年了,想在你面前扯句谎可不容易。”
刘乐倒是回了这句话。
她笑眯眯说:“我可比直儿他们了解你。”
陈洛在心底认可,这话倒是没错。
他们彼此相处到的熟悉程度,到了对方稍一抬手,自己就知道接下来会说什么,去做什么。
“所以你是怎么知道……我打算走的。”陈洛忍不住问道。
自己的安排明明非常慎重。
要去调动亲卫以及联系周边郡县的事情,全是亲自去进行操作,哪怕陈直都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没道理会被她发现。
刘乐歪了歪头说:“这些天的夜里,你把好几种《淮阴兵书》给翻了出来,而且一直在看行军篇。然后我再稍微向人打听了一下,就知道你想做什么了。”
“这样啊。”陈洛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
自己准备率军出征,可近二十年里,基本上没有进行过实操。
因此他选择多翻翻兵书,主打一个临阵磨枪多少有些用处,借着理论学习来唤醒曾经在军营里的感觉。
百密一疏,没想到居然在这种地方露出了破绽。
而且刘乐作为主母,想要调查某项事情,那些下人肯定是不好欺骗。
见状,陈洛只得大方承认道:“我召集了亲卫,又和陈留郡守进行了联系,筹备了一队兵马,准备在平乱中贡献几分力量。”
深吸一口气,他偏头望向远处。
陈洛声音低沉地说:“如果有些事情,我必须带头去做。
七国之叛,难道是耍耍嘴皮子就能平定下来的吗?
荆王刘濞不是个简单的对手啊,他在尚未及冠的年龄就带着骑兵从匈奴人的包围圈里杀出,这次更是带着为子复仇的怒火。
光在后方喊喊口号,那样的行为是难以起到表率作用,无法令人信服的。
羽兄的儿子大概不会愿意冒着风险率军跟从,长安的皇帝不会愿意相信我是真心,天下人更不会在意我这个糟老头子在说些什么。
唯有用行动去证明,才会起到该有的效果。”
在讲这些话的时候,他半低着头。
明明自己刚才所说的这些话很有道理,任由谁来都挑不出毛病。
可偏偏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要是刘乐说担心自己的安危,出言劝阻的话。
那么陈洛大概率会放弃亲自率军征讨逆贼的计划。
“这样啊……”刘乐眨了眨眼,在怀中摸索一阵,接着轻声说,“给。”
“嗯?”陈洛将头扭回去,便见到她递来一枚香囊,塞到了自己手中。
他轻轻捏了捏,带有丝丝温热,面料摸上去手感熟悉。
沉默片刻,陈洛开、口说:“你这不会是熬夜绣的吧,身子骨哪里经得住这么折腾。”
绣枚香囊耗费的精气神可不少,尤其是刘乐的态度是精益求精,短短两天绣出来,确实要非常赶。
“这枚香囊我以前绣了一半,只是当初良人你不用在外打仗,就没有再继续绣。没想到前日找出来,颜色如故,又能派上场。”她故作玩笑说,“现在手生了,良人别嫌我老了绣工不好就行。”
“不会。”
“记得贴身戴着。”
“嗯好,会的。”
“这次要多带几件衣物走吗?冬衣是否给备着。”
“好。”
“冬衣要备着啊……那你要带几件。”
“你看着办就好。”
“嫌我啰嗦啊。”
“不敢。”
“那你说话就这么敷衍我的?”
“……没。”
“那就六件吧,好换。唔,此去何日归?”
“不知……”
“嗯哼?”
“尽量早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