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府，东路院耳房。</p>
面上晕红还不曾褪去，碧桐只一身中衣便自耳房里行了出来，彩苹、彩藻两个丫鬟想起方才内中那旖旎声响，顿时垂下头来面红耳赤。</p>
碧桐却浑不在意，轻飘飘行过来乜斜二人一眼，用逐渐熟络的京师官话道：“老爷说不用留人伺候了，你们且下去吧。”</p>
两个丫鬟应了一声，旋即目送碧桐袅娜而去。</p>
彩苹蹙眉不已，待碧桐身形掩去这才啐了一口：“呸，不要脸的洋婆子！”</p>
彩藻却道：“少说两句，琴姑娘可是护着她呢。”</p>
彩苹纳罕道：“也是古怪，琴姑娘怎地非要护着碧桐？”</p>
彩藻撇撇嘴没言语，当下两个丫鬟快步退去。</p>
耳房里，水龙头哗啦啦响动，罗衫半解的红玉探手搅了搅，与一旁床榻上大爷也似的李惟俭道：“四爷，水好了。”</p>
李惟俭宽衣解带，懒洋洋进得浴桶里，任凭红玉用帕子擦洗着。</p>
红玉心下隐隐有些揣测，又不敢作准，便试探着问道：“四爷，既然四爷要帮着二奶奶，何不直接打发了那尤家姊妹？”</p>
李惟俭懒洋洋道：“这等家务事，我还是莫要掺和了。这多了少了的，来日都要落下不是。”</p>
况且他只想护着凤姐儿与未落地的孩儿，旁的他才懒得管的。就算万一来日凤姐儿与贾琏闹得翻脸了，大不了一纸休书将凤姐儿休了，反倒遂了李惟俭的心意。</p>
红玉就道：“二奶奶性子要强，这回听了四爷的劝，只怕来日还有的闹呢。”</p>
李惟俭哼哼两声没言语。红玉反倒心下拿不得准了……思量过往，再瞧今儿平儿扯了自己个儿留下四爷与二奶奶单独叙话，总觉得这二人之间有猫腻，偏四爷只劝说二奶奶先行躲去香山的园子，看样子余下的一概不管？这又是怎么個由头？</p>
“诶唷！”忽而一捧水泼在红玉面颊上，红玉顿时嗔恼不已，嘟嘴道：“四爷啊！”</p>
“莫胡乱思忖，咱们管好自家事儿就得了。”</p>
红玉乖顺应下，转而道：“太太做主采买进来的丫鬟都学过了规矩，只等太太回来再行调遣。”</p>
“嗯，这等事儿留着让妹妹做主就是了。是了，秋芳这几日还服药？”</p>
红玉就道：“恶露还不曾排尽，昨儿请了太医来观瞧，说再有几日就差不多了。”</p>
李惟俭唏嘘道：“这年头儿生孩子，真个儿好似过鬼门关啊。”</p>
红玉接嘴道：“自古不都是如此？”</p>
李惟俭便捉了在肩头擦拭的手儿道：“所以你也别急，等几年身子长成了，总会遂了你的意。”</p>
红玉红扑扑的小脸儿愈发晕红，嗔道：“四爷，我不着急呢。”</p>
李惟俭笑而不语。若不着急，方才红玉怎会那般卖力气？错非实在撑不住，又怎会叫了碧桐入内帮衬着？</p>
都说庶长子乃是祸乱之源，实则根源都在一家之主身上。李惟俭自认是端水大师，身边儿的女子要么心思伶俐，要么心思单纯，倒真个儿没害人的心思。可老话说得好，女子本弱、为母则刚，李惟俭生怕为子女计，好好的家宅真个儿斗得乌烟瘴气。</p>
哎，可惜黛玉年岁还小，身子骨也弱；湘云身子骨虽壮，却年岁更小。算算再过二三年还好说，若过上五六年，只怕除了宝琴之外旁的都等不了啦。</p>
沐浴过后，李惟俭又与红玉略略温存了，这才去寻了傅秋芳。</p>
西路院小跨越里，眼见李惟俭到来，傅秋芳自是欢喜不已，面上却为难道：“老爷怎么来了？妾身这会子身子不甚方便呢。”</p>
李惟俭嗔道：“浑说，我寻你又不只是为了床笫之事。”当下扯了傅秋芳的手入得内中，二人在床头并肩坐了，逗弄了一会子小楝儿，待其睡去才叫了奶嬷嬷抱下去，随即又与傅秋芳说了好一会子话。</p>
头胎生了个女儿，傅秋芳心下隐隐有些失落，此时见李惟俭果然一如往常，禁不住红了眼圈儿道：“妾身也知不该奢望，可妾身实在是怕——”</p>
怕什么？傅秋芳正是花信之年，若再拖延上几年，只怕就要人老珠黄了。</p>
李惟俭揽过傅秋芳便低声劝慰道：“你啊，偏那般多心思。好生将养了身子，来年再生个儿子才是要紧。”</p>
傅秋芳蹙眉道：“只是太太那边厢——”</p>
“放心就是，回头儿我与林妹妹说。”</p>
傅秋芳这才止了眼泪，依偎在李惟俭怀里，叹息一声，兀自隐隐不安。</p>
李惟俭也知劝慰再多也架不住傅秋芳多心，他倒是思量的分明，依着历朝历代的规矩，庶子可分家业，嫡子除了家业还能得爵位。左右他家产颇丰，多分出一些反倒不显眼，也免得来日遭人嫉恨。</p>
这日李惟俭便在傅秋芳房中安歇。待转过天来，傅秋芳果然精神好了许多，伺候着李惟俭用过早饭，又亲自将李惟俭送到仪门方才回返。</p>
……………………………………………………</p>
荣国府。</p>
虽说听了李惟俭的劝，可王熙凤是个要强的，夜里辗转反侧真真儿是越想越气。</p>
有心改了主意，总要与那狐媚子斗上一斗，偏昨儿老太太亲自过来了一趟，好一番温言抚慰，又准了其往香山愚园避暑。</p>
说是要往香山去，可这拾掇行囊总要一些时候。再者凤姐儿月份大了，说不得什么时候便要发动，这稳婆与太医总要带上。</p>
如今凤姐儿不差银钱，一早儿打发来旺砸下银钱，不过半晌便请了两个稳婆、两个郎中来。</p>
继而平儿又入内回话：“奶奶，四爷身边儿的丁如松如今就在二门外听吩咐呢。说是四爷将自己个儿的马车腾了出来，保准儿奶奶坐着往香山去颠不着。”</p>
王熙凤哼哼两声，虽面色不虞却心下熨帖。尤其是昨儿私底下李惟俭曾说过，若事有不谐，宁可保大人，孩儿往后可以再要……尤为让凤姐儿熨帖。</p>
两相比照，贾琏惯会用好话哄人，却是面上一套私底下一套，俭兄弟虽有些滑头，却总带着几分真心。凤姐儿便思忖着，不意当日忿忿之举，却得了俭兄弟的情意。这爷们儿，野的倒是比家里的更靠谱些。</p>
掌家奶奶出行，上下自是忙碌不已，各式衣裳、物件儿纷纷装进箱笼里，单是随行拉物件儿的马车就装满了三辆。平儿不用说，自然要随行，余下小丫头、粗使丫鬟、奶嬷嬷、婆子等，林林种种加起来不下二十人。</p>
一早儿探春先行处置过家中庶务，又紧忙来怡红院帮衬着。不多时，邢夫人也假模假式的过来与凤姐儿说了会子话。</p>
“要我说去香山也好，这京师热得实在待不下人。昨儿早晚换了三套衣裳，再这般闷热下去，只怕换洗的衣裳都没了。”</p>
王熙凤敷衍道：“太太说的是。”</p>
邢夫人又道：“原本珍哥儿媳妇也要来送，偏不凑巧，夜里着了凉，生怕过了病气儿，一早儿打发丫鬟知会了我，托我给你道恼呢。”</p>
凤姐儿可不是什么好脾气，冷笑道：“哟，珍大嫂子这病可真是时候。要我说不来也好，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不差这一回，左右往后有的是时候呢！”</p>
耳听得凤姐儿语气不善，邢夫人只故作不知，转而又逐样问及随行的物件儿来。</p>
待过了辰时，平儿便入得内中回话道：“奶奶，都周全了，来旺问奶奶是不是即刻启程？”</p>
凤姐儿笑道：“都巴巴的来送我了，我可不敢多留，那就启程吧。”</p>
当下有婆子抬了肩舆来，抬着凤姐儿出了仪门，又在婆子搀扶下进了李惟俭腾出来的马车。</p>
一进得内中凤姐儿便觉不同，窗子上贴了玻璃不说，还分外凉爽。平儿其后入内落座笑道：“奶奶不知，这车厢顶棚加装了个包了棉皮的铁皮箱子，里头装着冰块儿，那丁家兄弟说了，一块冰足足能撑三个时辰呢。”</p>
内中再无外人，凤姐儿便嗔道：“他偏在这精巧物件儿上下心思。”</p>
平儿笑道：“若无这般精巧心思，四爷也不会有如今情形了。”</p>
当下角门撤了门槛，八辆马车依次出角门，逶迤着自内城中穿行而过，过得大半个时辰方才出了外城。</p>
许是夜里不曾安睡，这车厢里温度适宜，凤姐儿便犯了瞌睡。平儿赶忙伺候着寻了靠枕来，伺候着凤姐儿小憩起来。</p>
马车辚辚而行，因着行的慢，又专门捡平整的地方走，凤姐儿倒是不觉如何颠簸。心下逐渐放空，不片刻便睡了过去。</p>
待凤姐儿醒来时，揉着惺忪睡眼问了一嘴，平儿便道：“奶奶可是好睡，一觉足足快三个时辰，如今眼看就要上山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