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海平一手藤牌一手短棍，看准时机，眼见那怪模怪样的棍子戳过来，连忙矮身以藤牌挑过，反手以棍就扫了过去。</p>

笃笃笃——</p>

吴钟骤然跳开，看着手中的新式火铳蹙眉不已。</p>

旋即转头看向李惟俭道：“伯爷，这刺法只能取长枪的路数，却须得简化不少。”</p>

李惟俭在一旁颔首道：“不错，招式不宜过多，有个十来招就差不多了。”顿了顿，又道：“你且用心琢磨着，说不得下月王爷请了京师各路好手一同参详，待定下路数，往后这军中恐怕再无死兵。”</p>

新式火铳加上刺刀全长七尺有余，用李惟俭定下的规制，加上刺刀全长一千七百四十毫米，这般长短足够让步兵丢下佩刀，连那贴身肉搏的三成死兵都能替换掉。</p>

上前重重拍在吴钟肩头，待其纳罕抬头，李惟俭笑道：“你若能将此事办好，我推荐你去京营任教习。”</p>

吴钟顿时大喜过望：“果然？”</p>

李惟俭一蹙眉，那吴海平就道：“吴小哥说的什么话，老爷何曾用虚言哄骗过你？”</p>

吴钟顿时憨笑不已，说道：“俺原本寻思着府中无事，正要跟老爷告个假往南面走一遭呢。既然有了差遣，那俺就暂且不走了。”</p>

李惟俭笑着点头，再没说旁的。他却不知，这一耽搁，此一世就少了个八极拳开创宗师，大顺军中却多了个悍将。</p>

那吴海宁在一旁瞧的眼热，禁不住凑过来道：“老爷，我呢？”</p>

“你？”</p>

李惟俭还不曾说话，吴海平就骂道：“你才多大？还没火铳高，滚滚滚，少在老爷跟前现眼！”</p>

亲哥哥一脚踢过来，吴海宁只得讪讪而去。</p>

李惟俭负手而行，正要往内宅行去，吴海平便追过来压低声音道：“老爷，这几日多了些番子盯着。”</p>

李惟俭驻足看向他，吴海平就道：“家中倒是一切如常，那两个坐探也没旁的举动，小的料想，那番子应是盯着隔壁。”</p>

“荣国府？”李惟俭蹙眉道：“这却奇了——”贾珍、贾蓉父子流放，大老爷贾赦瘫在床上不良于行，那慎刑司又盯着荣国府作甚？</p>

一时间想不分明，半晌才道：“罢了，叮嘱家中人手，夜里仔细巡视，守好门户。”</p>

吴海平停步应下，李惟俭这才往内宅行去。方才到仪门前，就闻听车后车马上，扭头就见傅秋芳的马车自角门进来，停在马厩左近。</p>

这会子傅秋芳刚好隔窗与李惟俭对视了一眼，当即宜嗔宜喜，李惟俭便笑着，干脆停步等她。</p>

须臾，念夏扶着傅秋芳下了马车，急急朝着这边厢而来。到得近前，笑着屈身一福，说道：“老爷也才回来？”</p>

李惟俭探手相邀，二人便进了东路院儿仪门，他说道：“新式火铳业已定型，我每日巡视一番就是了。”</p>

这武备院的差事太过清闲，李惟俭琢磨了几日，想着回头儿好生与忠勇王分说一通，最好依着他的意思筹备个科学院……实学院。</p>

虽说打定心思这几年沉寂一番，可也不能就此抛费时光。乜斜笑着看向傅秋芳，问道：“厂子里还好？”</p>

傅秋芳就蹙眉道：“老爷还说呢，好好儿的厂子要分出去几块，锅炉厂、弹簧厂、特种钢厂、机械加工厂，拆来拆去，外城就剩下的总装厂，余下的都要往外搬。</p>

这匠人安置也就罢了，可这账目整理真真儿要了命，估摸着下月方才能理清楚头绪。”</p>

李惟俭感叹道：“外城还是逼仄了些，拆分搬迁也在情理之中。且此事也不用急，慢慢来就是了。你若累了，不若多在家中歇息几日。”</p>

傅秋芳便笑着摇头：“可不好因着我耽搁了，妾身估摸着下月中总能彻底分出来，左右也就月余光景，咬咬牙就是了。”</p>

李惟俭便没多说，只牵了她的手往内宅里走。他心下分明，傅秋芳这等聪慧女子，一招大权在握，又怎会割舍的开？牢骚、抱怨几句，不过是示弱以博自己垂怜罢了。</p>

莫说傅秋芳只是妾室，便是夫妻之间也总要用些心机调和，如此方能长长久久。</p>

入得内中，却见李纹、李绮两个堂妹，正与香菱、晴雯捧书笑谈。见得李惟俭与傅秋芳，众人忙起身来迎。</p>

李惟俭便笑问：“说什么呢，这般热闹？”</p>

香菱便笑道：“方才读到唐寅，二姑娘就说了个趣谈。”</p>

娴静的李纹笑道：“料想四哥也听过，我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p>

李惟俭接过晴雯递过来的帕子，擦着手落座道：“这却未见得，不知是哪一则？”</p>

那欢脱些的李绮就道：“姐姐说的是唐寅为苏州富商老母贺寿所提贺寿诗。咯咯咯——”</p>

李惟俭故作不知道：“这一则我倒是没听过，三妹妹快快说来。”</p>

李绮便推了下李纹，道：“还是姐姐来说，我可说不好，怕是说到一半笑也笑死个人了。”</p>

晴雯也凑趣道：“是了，还是二姑娘板着脸说来最有趣。”</p>

李纹推却不过，只得浅笑着道：“四哥想是贵人事多，记不清了也是有的。那我便说来——话说有苏州富商为母庆七十大寿，请了唐寅来作画。唐寅画了一副蟠桃贺寿图，随即又在画作上题诗。</p>

众人围观之下，但见头一句是‘堂前老妇不是人’，富商刚要翻脸，又见其下一句是‘南海观音下凡尘’，富商面色缓和，还不容笑出来，又见其写了第三句‘养的儿孙都是贼’，富商气得直瞪眼，又见最后一句‘偷来蟠桃献母亲’。”</p>

“哈哈——”</p>

“咯咯咯——”</p>

厅堂里顿时笑作一团，李惟俭便道：“唐寅生性诙谐，此番定是在戏耍那富商。”</p>

李纹便笑道：“是呢，那富商憋闷了半晌，这才带头叫好。过后家中过寿，却再也不敢请唐寅来了。”</p>

说过顽笑，李惟俭见红玉不在，便问晴雯。晴雯道：“四爷怕是忘了，红玉一早儿就去了香山别院，这一来一回的，料想入夜能回来就不错了。”</p>

“是了，”李惟俭恍然，随即与两个堂妹道：“我在香山有一处别院，原本是神武将军别院，几年前被我买了下来。前日晴雯便说京师里日渐炎热，不如去别院避避暑。</p>

单只你们只怕也无意趣，回头儿不妨给荣国府下个帖子，也邀着几个姑娘一道儿去顽乐一番。”</p>

李绮心思少，正要出言，却被姐姐李纹扯了下衣袖。李绮略略思量，合掌笑道：“原来如此，我们怕是借了嫂子的光了！”</p>

李惟俭面上噙着笑也不曾反驳，李绮便笑作一团，李纹瞧着李惟俭若有所思，忽而心下恍然，可不就应了那句话：怜子如何不丈夫？</p>

笑闹间，琇莹蹦蹦跳跳回返，瞧见傅秋芳顿时规矩起来，只是脸上还挂着止不住的笑意。</p>

颠颠儿跑到李惟俭近前笑道：“老爷，云姑娘收下了。”</p>

“如何？”</p>

琇莹颔首道：“很是喜欢呢，方才试着骑了一会子，翠缕与映雪扶在后头，我看再有几回也就学会了。”</p>

李绮眨眨眼，便道：“那自行车原是送与嫂子的啊？”</p>

李惟俭道：“莫急，过几日我再捎回来几辆就是了。”</p>

…………………………………………………………</p>

潇湘馆。</p>

银铃般的笑声洒落，黛玉倚门观量，便见湘云单手握把，一腿踩在小径一方石块上，另一只手高高扬起，嚷道：“林妹妹，看我这车如何？”</p>

黛玉笑着嗔道：“仔细又栽进沟里，这会子可是夏日，小心成了落汤鸡！”</p>

“诶嘿嘿，我才不会呢！”</p>

“姑娘……慢，慢些啊！”</p>

湘云扭头，眼见翠缕与映雪追了上来，嘿然一笑，左脚一蹬，骑着自行车扬长而去。</p>

迎着夏日和煦晚风，湘云心下愉悦，蜂腰扭动，两条长腿猛蹬，只觉俭四哥果然是个好的，就算……就算来日打自己几回，想来也是无妨。就是不知俭四哥那里还有什么新奇的物件儿。</p>

这会子湘云半懂不懂的，比黛玉年岁还小，又因着豪爽粗疏，反倒少了些女儿家的闺思。</p>

青石路上偶有凸起，颠得湘云惊呼一声，车把歪歪扭扭，好半晌又扶正，直把翠缕、映雪吓了个半死。紧忙提气又追，那湘云又咯咯咯笑着，加速往怡红院而去。</p>

黛玉看罢，抿嘴一笑便回转潇湘馆内。这会子雪雁去提晚饭，只紫鹃在一旁伺候着。紫鹃便观量神色，眼见黛玉并不着恼，待进得书房里，眼见四下无人才劝慰道：“姑娘莫多心，想来那自行车也不适合姑娘，这若是摔了下，四爷岂非要心疼死？”</p>

黛玉乜斜白了其一眼：“我又不曾多心，偏伱把我想成了小性儿的。”</p>

因着过会儿要去贾母跟前，黛玉便娴坐梳妆镜前，任凭紫鹃卸了钗、簪，又换了套寻常的。</p>

紫鹃闻言赔笑道：“不过是闲话两句，哪里就说姑娘小性儿了？”</p>

黛玉只哼哼一声，也不多言语。心下暗忖，果然只有俭四哥方才懂她的心思，紫鹃、雪雁等身边的丫鬟，虽也要好，却只能反复忖度，偶然才能猜中其所想。</p>

于她而言，要的又不是新奇物件儿，而是那彼此契合、心意相通。</p>

换过装束，黛玉便与紫鹃去了前头的荣庆堂。待众人齐聚，唯独少了湘云，足足过了好半晌湘云才挂着满头满脸的汗水疯跑进来。</p>

如此模样，自是惹得众人好一番打趣，湘云却不在意，只扯着贾母好生夸赞了一番那自行车的妙处。</p>

方才她在园中骑行，众人都看在眼里，这话说着说着，便不由得转向夸赞李惟俭心思巧妙。</p>

那王熙凤瞧见湘云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有心戏弄，便道：“云丫头说得这般好，听得我都想借来骑一骑了。”</p>

湘云却是个大气的，当即拍着胸脯道：“凤姐姐既然开了口，回头只管拿去就是了。”顿了顿，又蹙眉道：“只是有一样，可不好摔坏了。”</p>

她那小心谨慎的模样，顿时逗得满堂都笑。</p>

黛玉面色还好，二姑娘迎春却不免有些神情暗淡。只是她素来都是小透明，并无人关注其面色。</p>

过得半晌，黛玉回返潇湘馆，用过晚饭，抚琴、读书，又用了晚点，不觉便已近黄昏。</p>

夏日天长，眼见丫鬟、婆子困倦，黛玉便出言，打发一应人等下去歇息。丫鬟、婆子笑着谢过，紧忙去到前头房里歇息。</p>

紫鹃与雪雁彼此对视了好几眼，雪雁便拖延着迟迟不曾关门。</p>

黛玉心知肚明，这是想着给俭四哥留门，因是又数落了雪雁几句，她这才关门闭户。</p>

到得夜里，许是紫鹃与雪雁之故，黛玉原本并不如何念想，这会子夜深人静，偏又记挂起李惟俭来了。</p>

随即心下又犯了难：俭四哥是懂她的，料想夜里不会来；可若来了，岂非是俭四哥觉着自己会泛酸吃醋？</p>

胡乱思忖着，方才有了些倦意，就听衣袂挂风之声。黛玉先是一喜，又面现嗔色。</p>

挪动脚步，到得书房里，听得敲窗声响过两遍，这才将窗子推开。</p>

月洞窗外，就见一袭黑衣的李惟俭笑吟吟看着她，手中还捧了个不知是什么的物什。</p>

黛玉接了那物什，瞧着李惟俭跳进来，又赶忙关了窗户。</p>

二人也不言语，蹑足到得卧房里，眼见雪雁熟睡，发出轻微的鼾声，这才并肩躺下。</p>

黛玉歪头道：“你是怕我又小性儿，这才来的？”</p>

“哈？”李惟俭纳罕道：“我是想妹妹了……妹妹吃醋了不成？”</p>

只一句话，黛玉心下顾虑便烟消云散，掩口笑道：“哪里就呷醋了？我倒是瞧着云丫头疯玩有趣的紧。”</p>

李惟俭便道：“我想着妹妹怕是不喜那自行车……待过一阵子，我将那车改改，如此赶上风雪，妹妹也能在房里运动一番了。”</p>

“嗯。”黛玉应下，探手一指桌案上的物什：“你又拿了什么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