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道:“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数年布局,方有今日之果。”
李惟俭道:“叔父可有疑心之人?”
“疑心?哈——”林如海惨笑道:“扬州上下,我都疑心。从容布局,行事周密,这只怕并非出自一人之手。我……是在与整个扬州为敌啊。”
李惟俭低声道:“扬州盐政,竟败坏至此,料想圣人此后定会下定心思,来个快刀斩乱麻。”
“哎,都与我无关了。”顿了顿,林如海感慨道:“我与你老师严希尧相识已久,私交甚笃。可我却一直瞧不上严希尧处世之道……如今思来,为官主政、一展抱负,须得先保全有用之身啊。
不过复生莫要学你老师,忍来忍去,我看忍不成徐阶,倒是能忍成个老乌龟。”
“额……”这顽笑说得猝不及防,又涉及恩师,李惟俭眨眨眼,顿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林如海莞尔,随即说道:“复生不妨多留两日,我家中比不得荣国府,就不留伱居停了。若得空,多与玉儿说说话,她这几个月,可是苦了。”
李惟俭应承下来,见林如海面上疲倦,说过几句这才告辞而出。
出得正房,便见余管家寻将过来。到得近前道:“李大人,您那随从说,若得空去偏厅一趟,有事禀报。”
李惟俭颔首,正巧撞见紫鹃,李惟俭便问:“你家姑娘呢?”
紫鹃福了一礼,道:“回四爷,姑娘这些时日都不得安睡,方才回了房就瞌睡起来。”
李惟俭颔首,想着黛玉既然睡下了,那不如先去看看吴海宁那厮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出内宅到偏厅,进的内中便见吴海宁那厮正与程噩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见得李惟俭,吴海宁紧忙笑嘻嘻凑过来,好一番表功。
“老爷,小的方才可是给老爷出气了。”
“哦?怎么出气的?”
吴海宁添油加醋,将他方才造访知府衙门的事儿说将出来。说罢,正等着李惟俭赞赏,不料抬眼便见李惟俭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吴海宁眨眨眼:“老爷,我这事儿……可是办差了?”
李惟俭意味深长道:“何止是差?简直搂到家了。”
“搂?”吴海宁不解,寻思半晌也没想起金陵方言里搂是什么意思。
就听李惟俭道:“搂,低级,下作。你如今跟着老爷我办差,用的可是老爷我的脸面。这般没脸子,显得老爷我毫无城府,且睚眦必报。念在你心思是好的,这一遭就不责罚了。”
吴海宁顿时丧气道:“得嘞,多谢老爷宽宥。”
李惟俭乐道:“不服?也罢,等回头你去过大如州,我手书一封,让你去苏州府当半个月门子。回来再告诉我今日错在何处,此事又该如何处置。”
吴海宁唯唯应下,自是依旧不服气。李惟俭也不多做点拨,若他办理此事,只消递过去一张名帖,旁的什么话都不用多说,那幕友自会私下扫听,哪里会舍了脸面这般直白地让人家出手相助?搂到家了!
这会子说不得扬州知府如何笑话自己呢。
转念一想,笑话就笑话吧,此事传将出去,外间人等自会知晓自己与林家关系匪浅。那想要吃绝户的,先得掂量掂量身子骨能不能架得住自己报复!
抬手拍了拍吴海宁的肩膀,李惟俭负手而出。心下思量着,到底底子薄,身边实在没可用之人。
吴海宁脑子转得快,奈何惯于混迹市井,于这官场之道全然不知。此番自以为得计,却不知人家背后如何嘲笑呢。
这日李惟俭在林家盘桓到未时,待黛玉醒来,二人倒是说过一会子话。只是孙姨娘就在一旁照看着,有些话莫说是黛玉,便是李惟俭也说不出口。因是到得未时,李惟俭干脆起身告辞,只道明日再来造访。
其后回返驿馆,留守的禁军当即奉上请帖,却是扬州知府晌午时打发人送来的。事已至此,李惟俭只得赶去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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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
没了两只苍蝇聒噪,黛玉心绪好转了不少。随着孙姨娘处置过家中事务,黛玉回房闲坐了,不由得便想起了李惟俭。
方才二人虽不曾多言,偶尔相视,黛玉却能从那双清亮的眸子里瞧见关切与心疼。于是黛玉心中既酸涩又熨帖,无助之际,俭四哥好似神兵天降一般,一改素日里的温文尔雅,蛮不讲理将那二人打出府去。
黛玉便想着,那戏文里的冲冠一怒,大抵也是如此吧?忽而又觉这词儿不好,俭四哥不是吴三桂,自己也不是那祸国红颜陈圆圆。
正思量间,丫鬟雪雁快步行来,说道:“姑娘,老爷醒了,这会子要见姑娘呢。”
黛玉便撂下茶盏,紧忙朝着正房寻去。
正房里,孙姨娘正伺候着林如海用参汤。见黛玉来了,林如海便摆手不再喝了。
林如海看着二人道:“我今日爽利不少,趁着不甚难受,有些话总要提前交代了。”
“父亲。”
“老爷——”
林如海摆手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事到如今,你们也不必讳言了。那几房姬妾,大抵都存着旁的心思。秀茹回头过问一番,每人三千两银子,放了身契,让她们自寻去处吧。”
孙姨娘应道:“是。”
林如海又道:“你跟我最久,本想给你多留些钱财。可转念一想,这银钱多了只怕是祸非福。因是,我只给你留五千两。待我死了,你也回乡吧。”
孙姨娘顿时红了眼圈,泣不成声。
林如海无心宽慰孙姨娘,叹息一声,便将其打发了出去。内中只余下父女二人。
林如海说道:“我这一去,最是放心不下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