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设局长黄世仁,当上了个局长,这几年,日子过得也很滋润,随时嘴里都是个“朗个里个朗,啷个哩个啷”。他也是个铁算盘了。花了两三个子,却赚回了八九十个子。盘弄的钱早就把本钱赚回来了
黄世仁当官正在兴致头上,他想的是赶紧发财呢,要抓住发财的青春的尾巴,还要低调闷声呢,吃了人们的饭,不长给人们看呢,俨然是一个一尘不染的形象。可他都像是个巨人了,还躲在武大郎身后,心想,我夹着尾巴,韬光养晦呢。平常,穿一双圆口土布鞋子,一件外套,领口袖口都磨得精光了。抽杆杆烟,喝散白干,酒是歪嘴酒,烟是叶子烟。要是有人给他递上一只好烟,他都会拒绝,接着从自己裤袋里掏出他的杆杆烟,点上,使劲的抽起来,也许是用力过猛,吸烟的时候,脸包子都陷落下去两个坑,呼出的时候,脸包子又才缓缓地恢复转来。平常要是有什么好烟,都是在裤包里的烟盒里一只一只的抠取出来,深怕人家看出了烟牌子,自己抽了。
一天,唐老板给他送来了一个红包,老黄一摁,知道重量,也估堆壳,也就千把元钱。就在办公室呵斥说:“”老唐,你搞什么名堂,你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再不拿起走,我叫人了”,声音怪大的,整个一层楼的人都听得到。当然,每每他声音有些大的时候,几个办公室的人都会歪着身子,伸起耳朵,偏着头,侧耳听着。这会儿,老裹裹徐华忠,还无不感慨地说:“多好的局长”,热泪甚至一时模糊了镜片,他驻足取下眼镜,用擦布擦一下镜片,再戴上,往前看,走前边的路。许苍生点支烟,眯起眼睛说:“老徐哦,你这人是在哪里看问题哦。你还在说那些,那分明是,人不熟,不会来事”。
赵桂花想,这老黄,做起个廉洁的样子,但是贼娃子是知道贼娃子的套路的,你哄其他的人可以,但是哄不过我赵桂花哈,越是掩饰,那就越是欲盖弥彰呢,甚至还会弄巧成拙呢。大家都知道,你这儿,是个好口岸呢。你黄世仁吃独食子后想稳起,那哪儿是稳得住的呢。没有好久,街头巷尾在吹着风,说老黄的局长搞不长了。老黄皱着鼻子嗅了嗅,无风不起浪呢。老黄顺藤摸瓜理所当然地想,这还不是赵桂花的意思呢。只有他那里,风咋起,才会吹皱一池春水啊。老黄想自己平时也不是懂不起的人,平时还是在打点,维系着关系呢,细水长流嘛,整府上的钱,就像是撕瘦肉子嘛,一下一下直是撕扯,不要一坨梗下去嘛,那会憋呛着了。但是他还是从赵桂花的眼神中看出来了,这赵桂花就是个大嘴老鸦,点巴点不够塞牙缝呢。俺老黄像是牙齿缝隙里挑出的一点点肉在往上送样,而人家呢,是吃人连骨头都要一起咀嚼下去呢。他找到杨显俊,也就是杨瘪嘴,打听风声,杨瘪嘴说:“这个,我都当顾问了,顾得就问一下,顾不得就不问了。闲事少管,走路伸展。你又不是不知道,什么是放风呢,就是放出探测器,测试一下大家的反映呢。如果没有谁掀起什么大浪,就肯定是定了。你找我,我也正还准备找你呢,还不是他叫我一定找你谈谈,那就杀猪撵水,就汤下面,就像是赶什么样,就是那个意思了”。说是谈谈,实际上就是通知,老黄觉得自己是打草寻蛇了,又问说:“是不是定了”。杨瘪嘴说:“这么多年来,和他赵桂花扳手腕子的,哪个胜利了,只有顺着毛毛摸,说不定还多少得到一点好处。他可以让你上,也可以让你下,他可以叫你进去,也可以叫你出来,他可以给你穿上一身皮,叫你充当府上的模特儿,也可以挎掉你披上的一层皮,叫你只穿一个裤衩呢,还可让你肉嘎嘎上脱一层皮,叫你原形毕露,如果是那样子,你就沦落为是原来的啥娃子,啥宝子,啥狗子了。伴君如伴虎呢,你好自为之哈”。老黄说““亡羊补牢,犹还未完,说着,就用大指头在二指头上一摁动,说,还不是个利益问题呢”。杨瘪嘴说:“我知道你说的长毛掉线,不费椒子也费油盐的情况了,可是都好几年了,时间机会是给了你的,你却是那样夹灰卷口的,抠也疼,掐也疼,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临时抱佛脚,未必就可以哈。我到是建议你稳起。他这个人,一句话,一将功成万骨枯呢。他整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呢,整你就是他的工作呢,他不整你就要整其他的人呢。你认为捋掉你的官帽子是断了你的发财之道,我给你说,这个官帽子,说的是,帽子大小是否合适,自己最知道的哈,但是,那,哪是你自己认为的你才是最合适的戴帽子的人呢,压根儿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他把帽子戴给谁,谁就是最适合戴帽子的人。你的这事,我爱莫能助呢”。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那天下午,老黄去找赵桂花,赵桂花显得很热情,老黄拘谨地说:“首长,听说要调整我了”,赵桂花说:“打开窗子说亮话呢,因为工作需要,有这个意向”。老黄说:“这个我这个官是你手上提拔起来的呢,提携之恩,胜过父母养育之情,我当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说实在话,原来那些钱好多都是砸锅卖铁,抢左借换的呢,我上任后也没有搞到什么钱呢。我屁股还没有坐热呢,拳脚还没有施展开呢,事情还没有那么样,而今目前眼目下,就喊我下,这个,这个,人心都是肉长的呢,人人心子都是往下吊的呢,台上抬头,台下低头,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我丢不起这个人了”。赵桂花说:“这个,老黄,说啥呢,你怎么把官场当猪市场了,还讨价还价了,说起钱就不亲热了,我们的原则你忘记了,个人要服从组织啊”。老黄憨坐着,顶起头,几乎就是只差没有长角落顶着了,他一动不动,有些悲泪。赵桂花说:“这个哈,要正确对待组织,正确对待群众,正确对待自己。你自己好好想想,离开组织,你是个啥呢,是个啥娃子,啥宝子呢,风水轮流转呢,吃饱了要知道丢碗呢,干部,就是三个状态呢,要么上去了,要么下去了,要么进去了,你,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呢,知止呢,要守成呢,我还有事呢”。这黄老二,见赵桂花四季豆不进油盐,只好悻悻而去了。
没过几天,市检察局的李怀道给赵桂花来电话了。说:“赵哥,这个你那里情况复杂啊”,赵桂花说:“怀道老弟,吹吹风啊”。李怀道说:“有些人,不甘寂寞,硬说你治理下的那里,有的人,有些人,把职业当专业,把专业当事业,把事业当家业,在官场合做生意呢”。李怀道本来是不想给赵桂花说这些的,但是除了说说这些,也就没有什么可买的买点了。在赵桂花眼里,这也就是李怀道唯一可以炫耀卖弄拿捏他老赵的一点可怜的资本了。可这些内容本身,具有极大的情报价值。李怀道当然还清楚,像是赵桂花这样位高权重的人,不少已经是利令智昏,认为是没有人敢把他的哪跟眉毛判碰歪的了,就是判碰歪了,也要给他捋端正,说是要,实际上是难以保持清醒的政治头脑了。你要说他有问题,哪怕是出于好心说他有问题,他说不定会跳的八丈高,所以,李怀道说的是你那里,你治下的那里,有些人,可能有些问题,还说是那些好事者,是不甘寂寞,料想赵桂花听了,他是断然高兴着不高兴。甚至是李怀道都觉得,就像是在给赵桂花说:“有张三骂你了”,赵桂花问:“骂的什么呢”,李怀道说:“他叫你儿子,这叫你儿子是暗藏杀机啊,意思就是我耍你娘哦”。赵桂花除了知道这些风风的价值,更知道李怀道说道这些东西给他的弦外之音,那就是要帮衬点,打造官场命运共同体,都是结网呢。赵桂花就说:“怀道老弟,你在上边,一颗大树,你得给我们罩着点呢,我们在下边歇歇凉呢,你好久有空,请你喝酒呢”,李怀道说:“我今晚就有空呢”,赵桂花一下把电话拿的多远,眉头一皱,心想,你看这,沙地的萝卜一带就来了。
这会儿,窗外的阳光透过窗玻,斜着照射进来了,赵桂花坐在仰椅上,捋摸着几根胡须,本能地意识到这一定是老黄的鬼把戏了,但是他还是将那些可能冒泡打嗝的人,梳理摸排了一边,他知道这也是他的护官符呢,小心使得万年船嘛。他想,这个老黄,原本是只是让你下去,你却是这样,让你二两姜,你却认不得称呢,那我就要让你进去呢。我得下先手棋,打主动仗,粉碎你的意志,叫你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叫你说不出乎呢,要把可能对我不说构成威胁,哪怕是可能造成影响的空穴来风,阻挡在九霄云外呢。以前他们是什么,杀人三千,自损八百,现在我是,宁可错杀三千,也绝不放过一个。赵桂花主意一拿定,将手头的烟屁股往烟缸里狠狠的一摁,烟头的红火花灭了。
赵桂花觉得,他看人不会走眼。还是读高中的时候,住校生每个人都有一个小木箱,家长给他们的盘缠零花钱,或多或少,都放在里边了。有一天,张开举老师吹着口哨,叫大家紧急集合,张开举老师站在台上,挽起两股眉毛,黑着脸,两只眼睛发射出锥子样的凶恶的光芒,腿腿一抖一抖的,呵斥道:“寝室里又有同学的钱放在箱子里叫摸哥摸了,不翼而飞了,这回丢钱的是镇上王开明也就是王麻子镇长的公子哥呢,现在我来看是谁人摸了人家的钱包,稍息,立正,大家都抬头看着我”,赵桂花微微低着头,微微红着脸,身体微微抖动着,就像是秃子随时担心着被掀掉帽子。张开举看瞅了一转,看出翘夹了,好在他还是有分寸,留下眉毛打露水,没有当场掀掉赵桂花这秃子头上的帽子。下来张开举把赵桂花叫到办公室,门关上,轻声说话不费力,说:“把钱拿出来呢”。赵桂花浑身像是筛糠一样,一下就一桩子跪下去了,屁滚尿流了,说:“老师呢,我错啦,我错啦,我给你磕响头了。你千万可不要给其他同学说,我悄悄的还回去好了”。等了两天,估摸着这赵桂花应该是将钱还回到王公子的小木箱里去了,张开举老师又到寝室来了,他说““我来看看,这案子不好破,你王公子哥再在箱子里翻找看看”,王公子说:“箱箱里没有啊,我都翻了几遍,还底朝天抖过了,那好嘛,我再翻找一次”,他将折叠的衣服一抖,吔,钱落出来了,大家都吆喝说:“怪了,这钱你没有丢啊,整得大家都像是贼一样,你怀疑我,我怀疑你,你毛也是半夜起来回娘家,逑日疯了哦,一场闹剧呢。还说什么来着,船里不漏针,漏针无外人”。只有赵桂花站在远处,脸一直微微泛着红。张开举说:“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邻人亡斧嘛”。这事之后,赵桂花发誓,自己以后,没出息就算了,要是有出息,就一定要练就一双察言观色的眼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要眼光独到,要眼毒,要火眼金睛,洞悉人心。要从人家的一个眼神,一个呵欠,一个表情,一声咳嗽,一个喷嚏,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里,循环往复,以至无穷,最终接近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