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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如血,火烧祥云。
姬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营帐中。
一身枭骑专属的铠甲布满刀痕,长枪上是乌黑的血迹。
他倒在地上简单铺设的被褥上,用箭筒当作枕头,倒头就睡。
用箭筒,是因为能够听到地面的震动,若是敌军袭营,能够第一时间醒来。
这是西征的第二个月了,惨烈的战争考验着每一个人的心理素质。
西岐军队占据天险,每一场战斗都是强攻。
两边都有人会推演,任何计谋到最后都会变成正面决战。
就算是双方斥候在野外遭遇,不到一会儿,都会变成大军团的正面厮杀。
好在大商军队的野战能力极强,目前的作战方针,是引诱敌人野战,消耗敌人的有生力量。
姬发刚从战场上下来,这个营帐只有他和苏忠住,因为军中将士都不想跟他扯上半点关系。
因为他先是逆贼之子,才是大祝之子。
他在西岐长大,所有人都怀疑他知道西岐扩张领土的事。
大祝也没有站出来为他洗清嫌疑,不过也没将他当作反贼。
姬发确实不知内情,他是作为一个公子哥长大的,虽有大将军南宫适教他习武,但他根本插手不了军政之事。
父亲的子嗣太多,有侧房所生,也有收来的义子。
他是正室所生,所以才是二公子。
脑海中思绪万千,浓浓的疲惫令他缓缓闭上眼。
这时,喂完马的苏忠掀开营帐走了进来。
两人现在没有军中职位,但因为枭骑的身份,食物的档次要比其他士卒高上不少。
枭骑是国最精锐的重骑兵,装备最好,马匹最壮,西岐军队根本挡不住他们凿阵。
“吃点东西吧。”
苏忠将几块干饼和肉干炖的肉汤放在姬发的脑袋边,又从兜里掏出几个后方送来的水果。
肉很多,饼也厚实。
闻到香味,姬发强忍着困意坐了起来,便是心情再低落,也得吃饭,在战场上没力气,是会死的。
两人体内的先天源炁,令他们在战场上大杀四方,感官比原来敏锐了许多,体力也是。
只不过姬发为了立战功,根本没有停歇过。
便是枭骑没有任务,他都会跑去当士卒。
闻仲默许了他的行为,但没有关照他半点。
狼吞虎咽吃完后,他长舒一口气,尽力对苏忠露出一个笑容:
“今天差点被一箭射穿脑袋。”
他侧头,给苏忠看了看左边脑袋上的箭痕。
苏忠瞥了一眼,乐呵呵道:
“算你命大。”
姬发拍了拍吃饱的肚子,翻身躺下,背对着苏忠轻道:
“睡了。”
倦意如潮水般不断袭来,才躺下,他就睡着了。
一股微弱的神识,也趁此进入了他的梦乡。
姬发眼前的黑暗渐渐散去,等到视线清晰,他发现自己在熟悉的西伯侯府。
“发儿?”
熟悉的声音传来,他转身一看,原来是母亲太姒。
“今天练完武了吗?”
太姒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慈爱。
看到母亲的那一刹那,姬发忘掉了现实中的一切,露出纯真的笑容,点头道:
“嗯!练完了!”
太姒上下打量着他,微微叹气道:
“最近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听到母亲这么一说,他忽然感觉到肚子很饿。
太姒看到他的表情,便笑道:
“你父亲和大哥今天都在府里,午饭可以和他们一起吃。”
姬发不敢相信地问道:
“真的吗?”
父亲和大哥忙于政事,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和他们吃上饭。
姬发能和父亲长时间相处的日子,就是朝贡。
太姒上前,摸了摸他的头,笑道:
“快去洗洗,一身都是汗。”
姬发高兴极了,“孩儿这就去!”
冲了个冷水澡后,他换了身衣服,离开了自己的院子。
来到膳厅,姬昌和姬考已经坐在饭桌上等他了。
姬发正要行礼,却被姬昌抬手制止:
“吾儿快坐,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姬发愣了一下,但还是坐在了饭桌上。
侍者端来佳肴,姬考夹了块肉放进姬发的碗里,说道:
“二弟近来瘦了许多,要多吃点才是。”
姬昌也为他盛了一碗汤,笑道:
“这是为父亲自炖的,吾儿尝尝。”
“多谢父亲,多谢大哥。”
姬发受宠若惊,坐得腰背挺直,心想今天是什么日子,父亲和大哥对自己居然这么好。
他没有先吃,反而起身给两人都盛了一碗汤,恭敬道:
“父亲和大哥忙于公务,劳心竭力,应该先吃。”
姬昌和姬考相视一眼,在对方眼中都看到了复杂。
三人吃完饭后,姬昌又命人端来茶点。
姬发以为他们要商谈政事,自觉起身离开,却被姬昌叫下。
“吾儿为何要走?”
姬发满脑子疑惑,问道:
“父亲和大哥不谈公务吗?”
姬昌抚须而笑,道:
“你长大了,有些事伱也可以参与了。”
此话一出,姬发顿时感到巨大的违和感。
他没有抬头,眉头紧蹙,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再次坐下后,姬昌先是说了些他听不懂的公务,然后看向他,轻声道:
“吾儿觉得为父把西岐治理得如何?”
姬发有些局促,硬着头皮回答道:
“父亲勤政爱民,西岐风调雨顺,人人安居乐业。”
姬昌颔首,又道:
“那你觉得中原被治理得如何?”
姬发脱口而出道:
“有大祝在,天下妖邪不敢放肆,大商国泰民安,便是方外仙人也得听大祝之令行云布雨、护佑大商子民。”
气氛忽然沉默。
良久,姬昌才出声道:
“当年,子药来过西岐……”
“父亲,要称大祝才是。”姬发严肃道:“那是大祝曾经的姓名,连大王都不能直呼大祝的名字。”
姬昌顿住,又沉默了片刻,说道:
“当年,大祝来过西岐……”
随后,他将子药血洗西岐的事,部告知了姬发。
姬发听完,庆幸地开口道:
“供奉异神是诛九族的死罪,大祝居然为我们留了血脉……”
姬昌和姬考同时叹了口气。
被洗脑得太严重了。
姬考不再伪装,语重心长地对姬发说道:
“弟弟,回西岐吧。”
姬发彻底愣住,他迷茫地盯着大哥,随后被掩盖住的记忆浮上心头。
西岐造反,他跟随西征队伍出发,刚才太累,吃完东西后睡着了。
“这里……是梦?”
姬发的气势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变化,从一个不谙世事的西岐贵公子,变成了被战争洗礼后的军人。
他猛地起身,后退数步,死死盯着姬昌一言不发。
姬昌叹声道:
“发儿,回来吧。”
姬考站起身,认真道:“弟弟,只要你回来,你便是周室的继承人。”
“胡说八道!”姬发眼眶通红,怒喝道:“我常伴大祝左右!怎能与反贼共伍?!”
姬考上前拉住用力他的手,“你背负天命!将会是天下的王!”
“闭嘴!”
姬发一把甩开姬考,双目含泪,看向姬昌咬牙切齿道:
“为何造反?!”
姬昌依然坐在位置上,摇了摇头,轻声道:
“这世间万物都由上天孕育,殷商不尊天命,为了不让天下百姓受到天的惩罚,西岐自当奉天伐商。”
“狗屁不通!”
姬发再也没有对亲生父亲的尊重,一字一句道:
“大祝苏醒后,叛贼伏诛,异神逃窜,更是敕封人道正神保佑大商风调雨顺,这也要受到天的惩罚吗?”
“姬发!”姬考怒斥道:“你被功名利禄迷花了眼!认贼作父!现在还跟着殷商军队屠戮西岐将士!不忠不孝!大逆不道!”
“不忠不孝的是你们!”
姬发眉眼间暴怒不已,他在军营里度日如年,人人都知道他是反贼的儿子,除了苏忠,没人会和他多说半句话。
便是担任斥候时,所有人都知道任务,只有他不知道,怕他泄露出去。
“唉……”
姬昌叹了口气,终于与自己的儿子对视,轻道:
“想想你的母亲。”
姬发听到母亲,嘴唇微微颤抖。
这时,不知从哪儿出现的太姒走到他面前,双目含泪道:
“儿啊,你好狠的心,去了殷商后就忘记母亲了……”
“不是的……母亲……”姬发看到太姒哭泣的那一刹那,心碎不已,踉跄着后退,捂着脑袋,表情痛苦不已。
“回家吧。”
“回家吧。”
“回家吧。”
西岐三人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宛如魔音般贯入姬发的耳内。
姬发的思维被入侵,他的表情不断挣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这是某种秘法,能够迷惑人的心智。
姬昌紧盯着姬发,他在阐教弟子的帮助下学会了这一门秘法。
由于子药针对修行者的手段太多,阐教弟子根本不敢让他踏入仙路。
姬昌不是想要姬发回来,而是想让姬发做内应,通过梦境汇报殷商军队的动向。
因为他通过推演布置的一切计划,都被子药识破。
数座重要城池被围困,想救援就必须和殷商军队野战。
野战十场输七场,能赢还是靠姜子牙率领的军队。
姬发在西岐长大熟悉地形,如果能有他做内应,便能时刻了解闻仲率领的这支军队的动向了。
只要能遏制殷商的攻势,随着时间的推移,殷商的补给压力会变得很大。
魔音响彻,姬发发出痛苦的嚎叫。
他拼了命的不断抵抗着魔音侵蚀,咬牙切齿盯着姬昌,怒喝道:
“乱臣贼子!你不配做我的父亲!”
神奇的一幕发生。
只见他上半身的衣服被火焰烧尽,胸口处,一只活灵活现的玄鸟振翅啼鸣!
“唳!”
威严的声音将姬发从梦境中激醒。
他猛地从地上坐起来,浑身冒出冷汗,不断喘着粗气。
解开甲胄一看,一只仿佛绣在身上的玄鸟正在迅速消失。
透过营帐的缝隙,可以看到时间已至深夜,一旁的苏忠打着呼噜睡得很熟。
姬发按着胸口愣了许久。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天在朝歌,大祝用风把他掀翻,击中的正是这个位置。
…
汜水关。
正在打坐的白药睁开眼,低头一看,祭祀服上出现了一个黑点。
黑点不断变大,最后展现了它的真容——玄鸟。
看到玄鸟的爪子上抓着个身穿华服的人影,白药笑道:
“猜到你们要动姬发了。”
他闭上眼,进入意识深处。
随后,他利用棋盘创造出一个梦境。
鸟语花香中,缩小版的玄鸟用爪子踩着姬考,兴奋地向白药鸣叫,似在邀功。
“凡人便能用神识入侵他人的梦境,看来你们的手段还挺多。”
白药心意微动,一张大座出现在身后。
他坐上去后,饶有兴致地打量姬考,可惜道:
“要是抓到的是姬昌就好了。”
姬考正在挣扎,听到声音,抬头一看,顿时吓得脸色惨白。
“大……大祝!”
白药笑道:
“若我没留后手,想必姬发已经被你们洗脑了。”
“对待至亲之人,居然也下得了这种手。”
姬考眼中出现浓浓的恐惧,他慢了一步没收回神识,便被姬发胸口冲出来的玄鸟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