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愤之余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内城外的墨家军队开始集结准备进攻,民众被组织起来朝着这边运送柴草或是土石。
这就愈发验证了他的推论。
在楚国江汉靠近巴国的地方,那些地方村社的民众比这里苦的多,吃的不如这里、穿的不如这里、用的不如这里、还要承担被征发前去铜矿挖矿的劳役,可那里的村社之民或是城邑之民反倒是最安稳的。
上蔡民众的日子过得比别处没有变革过的地方好多了,可如今再看看这些民众,反倒是最不安稳,被墨家稍微一说动就可以组织起来发难于县公。
然而这一切都已经没时间让他去改变,也没时间让他去实现自己的抱负了。
他知道被墨家俘获的下场,那会是无尽的侮辱和惨绝人寰。
自己可能会被安排到矿井劳作、劳作之后可能会被分上百亩荒地,墨家对贵族的侮辱就是让他们从事贵族最轻视的贱业,比如种地、挖矿。
也或者会被送到船上,给上一些种子和农具,那些在南海贸易的船只可能会在航行中选择一处河口之类的地方就把被流放的贵族扔下去。
武王伐纣,殷商被灭之后尚有宋国和朝鲜;勾践灭吴,尚且还给吴王百户和封地;楚灭诸国,县与国并存,尚且还留有祭祀。
可墨家却让贵族去当优伶乐师、去当农夫工匠、去流放到九州之外,无论哪一种都是一种无道、无德。
他知道不能敌,也知道自己并不想被俘,于是想到了自杀。
看着身边的几名亲信从士从奴,他想说点什么,终究说道:“我反墨,不是因为如墨家宣传的那样侵害了我的利,我不是为了利益,我是为了大义才反墨的。”
“天下不该是墨家说的那个样子。贵者就该贵,贱者就该贱,否则的话,天下必然大乱。”
“农夫想做士、士想做大夫、大夫想做上卿……野心泛滥,这要死多少人呢?”
“曾经礼法之世,宗法等级分明,君明臣贤,民众乐于本业,何曾有乱?”
从士不知该作何回答,上蔡公唏嘘半晌,下定了决心,与身边人道:“我死之后,你们便可投降。挖出我的双眼,若有机会,将他埋在彭城。我要看看墨家是如何灭亡的!若是不亡,我要看看这天下的百姓选择了平等却不选择尊卑有序,将来会不会后悔。”
“若是墨家得了天下人人平等了,我以我眼,咒九州血流成河,涤荡那些无知愚氓。”
说罢,欲抽剑自刎,旁边的士人顿时不知所措。
不知道上蔡公是假装要死还是真的要死。
若是真的要死,那就不该阻拦,贵族岂能怕死?
事已至此,王上被俘,楚地多叛,这时候作为县公的却一不能平定墨家复国,二之前不能拿出手段治国理政使得一国强盛,若是苟活实在没脸。
活着既没有办法,那么死就死最简单的事,省却了许多屈辱不说,还可以洗刷自己的无能。
死是极好的选择,没有更好的了。
若是这样,就不该阻拦。
可若是假装要死,自己若不伸手阻拦,到时候又颇为尴尬。
万一说了这么多,其实还是不想死,只是希望身边的人能够知道他的言行,然后劝他不要死,那就得劝。
一众人不知道该如何做的时候,一名真正不希望县公死掉的士人出手将已经举起准备自刎的剑按住。
那士人心想,公子死志已绝,这时候若是正常的劝阻,只怕无用。
唯有另辟蹊径,以激他不要求死才行。
上蔡县公感觉到手被士人握住,喝道:“我死志已绝。难道你想让我受贱人之辱吗?”
那士人大声道:“公子此时死,难道就不受辱了吗?这样侮辱死人的事,墨家难道做的还少吗?”
“以墨家的说法,死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除非是确定不能解决以死相拼之外,死都是一种怯懦。”
“墨家会说,自崛于泗上三十年,给了你们王公贵族三十年的机会,可你们王公贵族不中用啊。”
“三十年前,墨家不过数百人。”
“三十年的时间,武不能帅兵平定这数百人,反倒让这数百人壮大至三州之地,武士无能。”
“三十年的时间,政不能国泰民安民众心悦诚服,反倒是民众心中皆怨,贵族无能。”
“您也一样。”
“墨家会说,纵然义不同,道不同,你们王公贵族就算不想大利天下,可按照你们的义,你们又做了什么呢?”
“您出生便是贵族,若有才能,按照你们的义,这么多年是否稳固了宗法世卿之制?没有,您没有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