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七结束了,我们都回到了宿舍,大家都有一种要离开的怅然。钱师兄在整理他的背包,一件件衣服细心地叠,一个个用品稳妥地放,次序井然,节奏不变。
当你看到一个这样的人,不需要他说一句话,只需要看到他这样的动作,就明白,靠谱是什么意思了。
“要走?”我低声音问到。
“对,回去上班,春节不也结束了吗?你不走?”
听说一些人,会继续报名,到原来我们去过的茅篷静修,我本来想问他去不去的,结果他反倒问我了。
“我没资格,也没那能力。”我这不是谦虚,静修是需要条件的,至少,打坐有基础,心性能安定,参禅有消息。
“我劝你还是找见性师问一下。”
“我有资格吗?问什么?”
“你当然有资格了。你不知道,你是唯一没有皈依,但在打七中被见性师留下的。至于问什么,问你想问的,就行。”
要不是钱师兄提醒,我还差点忘了自己的身份,我连居士都不是,既没皈依,也没受过戒,在这百把人的打七会上,我是唯一的。
或许,我完全没有进入状况,与我没有皈依有关。不管从个人追求还是内心尊崇来看,我都应当拜见性师。他收不收我当弟子没关第,但至少,要表达感谢。更何况,我在打七中出现的那种现象,也该问问,那是好消息呢?还是坏消息。
正要出门,迎面碰上万师兄,差点撞上。我刚要叫出声来,他用手摆了摆,我懂得,他的意思是暂时不要说话。
他进来后,看了看钱师兄,当钱师兄回头看到万师兄时,我看到,万师兄给钱师兄合什行礼,钱师兄也低头回礼。他们俩平时不是这状态啊,这让我吃了一惊。
这就好比两人亲如哥们的兄弟见面,正经地作揖打恭,装得跟电影上的初次见面的礼貌似的,这种仪式感,让人更多联想到,他们之间有距离感了。
他们之间,肯定发生过什么。这是我的第一感觉。
如果说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又看不出他们心中的波澜,尤其是钱师兄,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而面对万师兄热情的帮助,也没表示出过度的欣喜或者感谢,倒像是应该这样似的。
最奇怪的是万师兄,他这个话唠,近段时间因为练功,不怎么说话,这我也习惯了。但当一个老朋友即将告别离开,他怎么还是没有说话的意思?
这也太奇怪了。
“咣”的一声,把我吓了一跳。钱师兄一个铁茶缸,在万师兄手里掉到了地上。此时万师兄既没道歉,也没解释,倒是发愣地看着钱师兄。
钱师兄一笑,这笑容里虽然平淡但很有内容。他点点头,说到:“我就送你了,万一有用呢?”
万师兄先是摆了摆头,然后又看着钱师兄笑,最后,弯下腰把那个缸子拿了起来,对着钱师兄晃了晃,又指了指我。钱师兄也笑了,对我说:“庄师兄,结个缘吧?”
我正在发愣,万师兄连忙把缸子递给我,说到:“庄师兄,你是狠人,铁桶你也钻得透。我不行,茶杯烂了,也打不醒。”
我这才回过神来,明白了刚才的意思。所谓茶杯掉地,是指虚老和尚开悟的契机,就是从此开始的。当时虚老和尚自我形容“疑根顿断”。而所谓钻破铁桶,是指打破无明,开悟见性的意思。
他们俩这种笑,是在故意演拈花微笑吗?他们不是演员,不可能故意演得这么自然的。
这两个打哑谜的家伙,神神叨叨的,怎么变成这样,咱也不敢问。我接过杯子,说了声“谢谢师兄”,他们基本没有回应,继续完成手里的整理工作。
送钱师兄出门时,我与万师兄一左一右,钱师兄走路只看路,也不管旁边有没有熟人打招呼,也不跟万师兄说话。只是出了庙门,下到广场,他回首看了看庙子。突然,他将身上的行李放到地下,然后面对大门,开始了我所看到的,钱师兄最虔诚的礼拜:他跪下来,认真拜了三拜,从合什到下跪叩头,动作庄严,不疾不缓,如流水一般。
钱师兄这个动作,突然在我感受到信仰的神圣,那一刻,我仿佛也跟着他在心底里礼拜这座庙子了。
当他拜完起身时,万师兄已经伸手拦到了一辆出租车,把最大的行李包放到后座上,打开车门,请钱师兄上车,这种恭敬虽然毫无讨好的谦卑,但有自然真诚的尊重。
万师兄在接过我帮他提的小包后,突然把目光对准了我,我的目光也接上,不敢离开。因为,在他的目光中,我看到了一种温暖与冷静并存的内容,如同力量积蓄在平静之中。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目光?毫无波动的平静中,积蓄着巨大的能量,害得我不敢离开。如同高处的水库或者压到底的弹簧,虽然平静,但有强大的势能,只要他愿意,随时会释放巨大的力量。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而透过这窗户,我感受到了他的力量。没有压迫感的力量,但吸引你融入。
“庄师兄,我们有缘,都是佛缘。我希望,你这几天,一定要拜访见性师。”
说完,还没等我想好回话,他就钻进了车子,关上了车门,按下电动车窗,对我俩挥手再见。而那出租车司机,也迅速发动了车子,一加油,车子汇入主路,迅速消失在人流与车流的大海之中。我突然意识到:“我们有缘”的珍贵,这个人,对我友善,值得我学习的老哥,也许今生,我们再也没有机会相见了。
在我的人生经历中,充满了告别。那些曾经在我生命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人,许多再也没有机会再见。一个明白缘分珍贵的人,是会伤感的。因为,我们知道,所有人,包括自己,都是时间长河的过客。
当我的父母离世,当我告别战友们,那些帮助过我的,那些影响过我的,不管我对他们再留恋,记忆再深刻,终究要离我而去。最为悲哀的是,有时想求梦中见一面,都不太可能。
二娃,你可曾这样想过?
当我们再也看不见那辆车子时,回身转向,我问了那久不说话的万师兄:“你准备什么时候走呢?”
“还有两天,庙子里整个春节活动,有一个统计报告,明成师搞完后,他交一份给市民宗局,我带一份到昆明,给我那个厅官学生。他让我给他这个东西,一半是工作,另一半也是找个理由,在昆明请我吃一顿感,就这个意思。”
当然,潜在的意思我们都明白。自己老师来云南了,作为学生,如果一顿饭都不请,那岂不是让同学们耻笑?当然,具体原因不是他学生不想请,而是万老师对这种请吃并不感兴趣。
“你不是要拜见性师吗?”万师兄反问到。
“嗯”。我原来不太肯定是否要去找他,但现在,可以肯定了。
“明天不要去,后天去吧,明天见性师很忙,庙里的事多。”
“行,我们回宿舍吧,好久没听到你说这多话了。”我开始高兴起来,毕竟,跟万师兄的攀谈之乐,像是久已失传的节目,重新让人兴奋起来。
回到宿舍,我第一眼就看见那个铁缸子,钱师兄送我的那个,当时被我随手放在床边,还没来得及收拾。
“你得把它收好,或许,它总会给你提醒,让你想起钱师兄,钱师兄这么好的榜样,总会给你信心。”
万师兄突然这么说话,让我有些不太理解,我回头看着他,他看了看我,突然拍了拍脑袋:“你好像没明白我说的什么意思吗?我想起来了,在问答考核时,你好像没说过一句话,呆坐在那边,你当时怎么了?”
“我当时呆了,什么也不知道。”我说到这里时,万师兄好像又要问我进,我赶紧把话题拉到我感兴趣的点:“你快说,见性师考核时,大家是怎么问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