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花烛(2 / 2)

一声清脆的撞击,许凤佳似乎是搁下了筷子,七娘子脊背随即一僵。

虽然两个人都没有特别的表示,但气氛的确实在是太僵硬了。

七娘子这才发现自己有多害怕……她的手居然在发抖!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索性转过身,坐在床沿,毫不躲闪地与许凤佳对视了起来。

她没有什么好害怕,好心虚的,许凤佳的态度越是盛气凌人,反而只能越说明他的心虚。她在心底不断地告诉自己。

然而她毕竟是恐惧的,她也很明白这一点,正是因为她如此恐惧,所以才要这样虚张声势,伪装成一点都不害怕……

“再怎么看不上许家,你还不是一样要嫁进来。”许凤佳似乎反而被她的举动逗乐了,他丢下筷子,大剌剌地盘着手往后一仰,靠到了椅背上,笑嘻嘻地望着七娘子。“都到这个地步了,怎么,你还指望谁来救你?”

虽说是在调侃,但他的眼却是冰冷的,这双曾热得将琉璃融化成一团水的双眼,现在却好似冰一样的冷,它依然在燃烧,只是这火也能冻得死人。

许凤佳果然已经因爱生恨……不,或者那份爱曾是幼稚的,但这份恨却要比爱更浓烈得多。

七娘子忽然有些想笑。

看看,她是怎么把日子过成这样的!废了千般算计,用了无数的心机,最终却还要嫁到这样的人家,与这样的一个男人相伴终生!

然而,她却反而把脊背挺得更直了些。

许凤佳的傲慢,从来就不能让她低头,只能让她的头仰得更高。

“谁也不会来救我。”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清脆宁洽,语调——平静无波。“怎么,世子爷当我杨棋是个天真无知的小女儿家,还以为会有谁救我于水火么。”

许凤佳霍地一下就站起身来。

他还穿着绯红公服,但这件精美的华服却根本也掩不去他的怒火,这男人就像是秋原上的一把野火,一旦燃烧,就再也没有办法熄灭。叫人对着他不由得就多了一丝小心:毕竟,谁也不想引火烧身。

此时此刻,他的怒火简直映亮了半边屋子,高大健朗的身躯几乎是掩去了七娘子身前所有的光源,她的世界一下暗了下来。

“你还有脸说这种话!摆出这种嘴脸?!”他的声音不大,但却似乎是带了火,一字一句都在七娘子脸颊边留下灼痕。“你以为我许家是龙潭虎穴?我许升鸾是个不识怜香惜玉的鲁男子,对你只有折腾没有爱护——杨棋,你不要忘记,元配嫡妻的位置,本来是为你而留——”

七娘子再也忍耐不住,她一下站了起来,分毫不让地和许凤佳对峙。

“为我而留?天下间难道还有比这更荒谬的笑话?是,世子爷贵人事多,恐怕不记得你前脚刚走,后脚王妃上门提亲,提的是谁!”

她刻意露出一个甜笑,“恐怕更忘了就是一年前在这明德堂内,我五姐死于非命,一对娇儿无人照管!我难道不该希望有个人来救我于水火,还是世子爷以为——啊!”

她不禁轻呼出声,猛地一退步躲过了许凤佳的掌握。

但她毕竟不是骁勇善战的武将,面对许凤佳的进犯,又怎会有半点反击之力?只觉得眼前人影一晃,许凤佳已经将她压在精致绵软的绣被之间,仅仅是一手就握住了七娘子的下巴。

“你再巧言令色,也不会有人来救你!”他的双眸已然被酒气与怒火染成了一片腥红,“杨棋你最好把招子放亮一点,你现在站的是我许家的地,吃的是我许家的粮,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七娘子只觉得一股郁气从上而下,自百汇涌泉往胸口直冲过去,她差一点就要再喷一口血。

这样自以为是的性子,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她蓦地奋力挣扎,曲腿猛地将许凤佳踹开——他根本没有料到七娘子还会这样野,一下就被她挣脱出来,滑脱了掌握。

“世子爷是不是从不认识我杨棋?”她怒极反笑,“在最卑微的时候,我都不会对你言听计从,怎么,你当眼下的许家,你还能一手遮天吗?”

许凤佳眼睛一眯,就要再上来压制住她,七娘子一路后退到立柜边上,不及细想,索性就直接拿过那沉重的宝剑,奋力将它拔出了鞘,遥遥指向了许凤佳。

许凤佳顿时止住了脚步,他眼里闪过了几许清明,开口正要说话,七娘子一振手腕,剑锋一抖,他又安静了下来。

“借酒装疯,是个很好的主意。”她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然而似乎是沉郁了太久,似乎是先头的那杯交杯酒酒劲太大,她也有些无法自控,平素里几乎是可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如今一扫而空。“可惜事实俱在,是谁没有道理,我认为很清楚了,是吗?世子爷。不要以为你声音大,就能更占理。我今天要嫁进许家,本身就是你失败的证据!少年将军很了不起吗?做你的元配很了不起吗?你敢当着五姐的牌位说这话不敢?!”

少年将军发出一声怒吼,举步又要上前,然而七娘子不给他机会,她继续往下说。

“不要以为我嫁进许家,是高攀你家的门第。呸!你们许家有什么了不起!杨家就够肮脏了,平国公府里还要更藏污纳垢,活生生的凶手就在外游走,你没胆冲她发火,却来冲我泄愤?许凤佳,你实在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许凤佳怒哼一声,竟不管不顾冲着剑锋举步向前,七娘子吓得轻声惊呼,回剑正要逼退此人,却只觉得手腕一麻,再也握不住这沉重的兵器,手一松,长剑便锵然落地。眼前一花,自己已是被许凤佳推抵在立柜前再动弹不得。

“我和善礼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许凤佳的声调反而冷了下来,字字句句,充满讥诮,“缉凶是我的事,愧对她是我的事,你算什么东西,敢来评判我们夫妻之间的恩怨?”

“哈!”七娘子情不自禁,一声冷笑。

她知道自己该冷静,但失控的感觉是这样的好!有多久,她将自己的心事全然埋葬在心底,有多久,她是一个哑巴,成年累月也没有一句真心话?

能够锋芒毕露,实在也是一种幸福。

“现在你倒要来谈夫妻了。”她的语调竟是这样的怨毒,连七娘子自己都吓了一跳。“就夫妻而论,你成亲隔天出门公干,直到五姐去世,两年夫妻,相聚不过半个月。凶手在外逍遥自在,你在哪里?五姐去世时心心念念不知孤儿谁付,你在哪里?!世子怎么会以为这样的一个夫君,会是我杨棋想要的?你当我杨棋看得上你许家的门第?你不用做得一脸委屈,我告诉你许凤佳,你不想娶我,我也不想嫁你,这一腔火你要发,找你娘,找你爹,找你四姨找你四姨夫,你独独没有资格找我!你以为我会做你的受气包?你以为我会因为回绝你心生歉疚卑屈?那你就实在是感觉太好了!你看看你自己,连你嫡亲的表妹都没有护住,让她在你家受气,让她死不瞑目,你以为错的全是别人?是我?是我当时不该拒绝?那我不妨把话放在这里,我一天都没有后悔我回绝了你,因为我很自私,我知道若我应允,今日躺在棺椁中顶着元配名头风光大葬的人,就会是我!”

“够了!”许凤佳猛地怒喝一声,“杨善衡,你以为我不敢休了你?!”

七娘子顿时升起了一股捧腹大笑的冲动。

“你要是能休了我,一开始就不会答应娶我了。表哥。”她重重地咬住了表哥几个字。

许凤佳瞠大双目,腮边筋肉咬紧跳动,一时间七娘子又有了几许惊恐,但她又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寸步不让地与许凤佳对视,她或许比许凤佳矮小,但她自信,在精神上,她不比他更卑屈。

许凤佳咬牙切齿,似乎想说些什么,又很快收住,他后退半步,声调转为漠然。

“别叫我表哥。”他往地上啐了一口。“你从来没当我表哥,我也从来没当你表妹……虚情假意,恶心!”

言罢他转身而去,就连背影都透出一股不屑。

七娘子顿时又腾起了一股无名火,她碎步向前,一把抓住了许凤佳的袖子。“你以为你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