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安果然是同谢道中夫妇一同回去镇江的。这对夫妻一生甚少踏出过镇江,尤其是秦夫人,甚至很少会出府门,他们的回程比去时愈加沉默,兴许是终于看到外界那翻天地覆的变化。
七府的人又聚在一起,迎接长房大老爷和大太太回府。被婉澜不幸言中,当七个府的人听说明三太太塞儿媳妇进老宅,各家都闹着说老宅不可厚此薄彼,非要都送人进去,除了修达修庆两位恪守家规的老太爷所掌管的四府和七府外,其余各个都将儿媳妇孙媳妇,甚至未出阁的小姐送了过来。
吴心绎照单全收,还因此被外七府的女眷们聚在一起窃窃嘲笑,但入老宅的夫人小姐很快就发现这并不是个好活计,因为吴心绎也在恪守家规,她们压根接触不到老宅管账管人管库房的权利,反而要像个丫头一样,给老宅的大奶奶和大姑奶奶端茶送水。
婉澜将这件事当做笑话讲给秦夫人,讲的时候,五府的少奶奶和六府的小姐正捧了茶点手巾进来,秦夫人皱着眉接了她们的服侍,语气淡淡道:“好好的奶奶小姐不做,非要跑老宅来干伺候人的活,宛筠,你这是图的什么?”
六府的谢宛筠早就厌烦死了,她使过性子,却被吴心绎不软不硬地拿她母亲当时送她进来的话回敬过去了。
“这也不能怪蓁蓁,六府太太当日口口声声,说想送筠妹妹来学着掌家,时候不必太长,半年足矣,当时蓁蓁虽觉为难,可架不住六府太太苦口婆心,”婉澜端着茶盏笑,“又觉得这一片殷殷慈母心,着实不好回绝,就松口收了,哪知筠妹妹一点都不体谅自己母亲一番苦心,才做了两个月,就闹着要回去。”
谢宛筠不服,忿忿道:“母亲叫我来学掌家,也不是叫我来学如何端茶送水伺候人的。”
秦夫人皱着眉,正待开口,吴心绎却将话接了过来:“哪个掌家的太太不是从端茶送水,伺候长辈开始的?澜姐未出嫁前,连膳桌都是亲自摆的,用膳的时候还要亲自伺候父母兄伯,给他们布菜舀汤。阿姐,我说的是不是?”
婉澜自然是笑着点头:“这原本是谢家的规矩,不过时日久了,外七府也就渐渐淡了,只剩老宅还恪守着,没少折腾我和阿恬,只是没想到阿贤命好,到她伺候的年纪,竟然跑出去上学了。”
秦夫人还想说什么,又被吴心绎抢了话:“说到上学,有件事情,我得回禀母亲,前头阿贤回来的时候,她的那位先生徐存之登门来拜访,说阿贤当读大学堂了,他想来问问父母亲,是打算送她去留洋呢?还是就在国内读了?”
秦夫人沉吟片刻,道:“赶明天挑个好辰光,将徐先生请来问问罢,这些事情我也不懂,还得跟你们父亲商量。”
说完,又瞧了瞧厅上侍立的少奶奶们,叹了口气:“算了算了,要学掌家,难道各自府里还不够学的,非要跑老宅来掺和事?都回去,禀给你们的婆婆和妈妈,我教这大儿媳妇掌家,也没有跑到你们府上去掺和事,自己的女儿自己的儿媳妇,自己教,都退下!”
厅上的女人们如蒙大赦,盈盈拜了,当日下午就尽数出府了。
吴心绎不敢孟浪了,不等秦夫人开口,便自己站到她身边去服侍她,本以为秦夫人要训她,不想竟然是夸赞她:“我不在的这些时候,辛苦你了。”
吴心绎一愣,竟然下意识地跪下了:“儿闯了祸,请母亲责罚。”
“起来,谁说你闯祸了,”秦夫人将她拉起来,还亲自给她掸了裙上的灰尘,“我先前对你太过严厉,是怕你不成事,担不起一族之责,并非有意苛责你。”
吴心绎低着头,向秦夫人屈膝:“儿多谢母亲栽培。”
秦夫人捏着她的手,笑了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你母亲李夫人……不太好……”
吴心绎怔了一怔:“我母亲她……”
秦夫人神色犹豫,似乎是在斟酌词句:“她独居日久,染上了大烟瘾,你父亲将她留在保定……好像染上重疾。”
吴心绎脸色瞬时惨白,半晌,才抖着嘴唇发问:“那如今跟在我父亲身边伺候的……”
“是他的爱妾张氏,我曾见过一面,”秦夫人担忧地瞧着她,“我的意思,你若不放心你母亲,想去保定服侍她一阵子,或是将她接来镇江,住在咱们家的别苑里好生照料,都是可以的。”
吴心绎就连放在秦夫人掌心里的手都在抖,她怔了一会,哆哆嗦嗦地向秦夫人屈膝:“请母亲容儿告退。”
秦夫人松开手,点了下头:“去吧,切莫太伤心了。”
婉澜跟着忧心忡忡,待吴心绎离开了才问秦夫人:“母亲见过吴伯的那个妾了?”
“他们吴家到底不是钟鸣鼎食的世家,吴子玉为人处世,自是英雄,但在内宅却是搞得一团糟,他母亲吴太夫人顶个一小老太太,攒做儿子宠妻灭妾,以致家宅不宁。只是可惜了李夫人,一个蓬莱巨贾的大小姐,嫁给这么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人家,半分荣光没享到,却吃了半辈子的苦头。”
她说着,轻轻叹了口气:“原先我还嫌蓁蓁成婚日久,迟迟没有受孕,在京里看到吴子玉的后宅,倒觉得害怕了,我这个当婆婆的,也不能好心办坏事,搅得儿子后院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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