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安皱起眉来:“但我完全想不到那个场景,我不知道来日倘若父亲去世,怀昌会不会被要求这样发誓,他会不会愿意这样发誓,甚至……那时候我还能不能找得着他。”
“他会离老宅越来越远的。”
“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话?”吴心绎疑惑道,她的确是冰雪聪明:“怎么忽然开始感叹这些?”
谢怀安摇了下头:“没听到什么话,怀昌不是背后搬弄是非的人。”
吴心绎皱了下没:“我瞧着你们兄弟感情还挺好啊。”
谢怀安道:“粉饰太平罢了。”
吴心绎在他上臂轻轻拍了拍:“你怎么能这样想,兴许是不亲厚,但也绝对算不上离心离德吧,你待他的确是客气了点。”
谢怀安道:“客气才惹祸呢,但总不能不客气。”
吴心绎抿着嘴笑:“你跟他说话做事别那么刻意,慢慢放松下来,两个人都太紧绷了,反倒不好。”
谢怀安没吭声,他仰头看了看天色,自己率先起身:“你方才不是说去给母亲端姜茶?”
“已经送过去了,担心你,这才急急忙忙跑出来,”吴心绎向她娇俏地一伸手:“你要去忙了吗?”
谢怀安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起来,又伸手在她耳边捋了一下:“去厂里看看帐,晚上和怀续一起吃,不用等我了。”
谢怀续那日终于如愿剃了头,谢修庆当面没说什么,但对他的态度却是急转直下,他不想每日回家提心吊胆,干脆宿在厂里,打算等老爷子消了气再说。
谢怀安隔三差五就陪他吃一顿晚饭,谢怀续如今负责纱厂的账目,他学新式记账法学得很快,而且心算敏捷,记忆力也好,省了谢怀安不少事,干脆将整个账目连同那些会计们统统交给他管着,放权放的厉害,平日里竟然也不过问。
谢怀续原本感激他对自己的信任,因此每天都要找机会将当日账目收支汇报一番,谢怀安不拦着他,却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后来干的时间长了,倒也琢磨出一些味儿来,谢家七府都知道谢怀安倚重他,将整个纱厂的账目都交给他,若是账上出了问题,那自然是他的全责,到时候轮不到谢怀安过问,只七个府的长辈平辈们就足够他喝一壶了。
他堪透了这一点,以后也懒得给谢怀安每日汇报了,后者也不说他,两人公事公办,偶尔拌嘴也不影响私下的交情。
谢怀续今日的晚餐是酱鸭头就烧酒,酒还是北方运来的,南方压根喝不着,这两样都是在小店子里买的,只比苦力们平日吃的高档上一点。他最近好这口,每天都要两小杯一大包,吃饱了拿温水洗把脸,舒舒服服地睡觉。
谢怀安跟他一道吃,喝一口烧酒就要倒抽一阵凉气,谢怀续擦着手取笑他,话里不客气,话外却亲的不行。
他又想起谢怀昌来,于是问他:“怀续,你觉得堂哥这个哥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谢怀续笑道:“你这是想听我夸你呢?”
谢怀安又喝了口酒,又觉得兴味索然,不想再问,便顺着他的话接下去:“那你还不赶紧有点眼色,说两句好听的?”
他同谢怀续原本也没有多亲厚,只是碰上面了才会说两句话,不碰面的时候谁都想不来约彼此出游,直到纱厂建起来,他发觉这个七府的堂弟有点本事,招进厂里,这才一日日熟起来。
血缘约莫就是用在这时候的,因是亲堂兄弟,这熟起来的过程与朋友相比便快了不少,相处起来也比朋友更能放的开。
谢怀续吃完最后一个酱鸭头,将杯底的酒一气喝了,擦嘴的时候忽然“嗯”了一身,起身就往电报室里头走:“还想着你来了就给你,差点忘了。”
他去了一份电报出来,往他跟前一递:“呶,南京发来的,成立了个中华民国实业协会,会长是政府实业司司长兼任的,叫什么……李仲揆,听都没听说过,我还以为这个职位得是四先生的呢。”
谢怀安满手油腻,就着他的手看了一边:“会员?这会员是干什么用的?名誉头衔吗?还得跑到南京开会。”
“你最好回家问问怀昌哥,打听打听南京那边的风声,堤防有鬼,”谢怀续将纸页扔到他身边:“虽然不知道什么没脑子的鬼才会算计咱们家纱厂,但多长个心眼总不错。”
谢怀续喝酒量少,拇指那么长的杯子每天只喝一小杯,谢怀安便跟着他也只喝一小杯,但这酒性子烈,喝下去后酒气久久不散,谢怀昌给他开门,他一口酒气就碰了过去。
还好谢怀昌在东北从军,酒量早已经被那帮东北汉子练了出来,当下只是皱了皱鼻子,便伸手要扶他:“怎么你也喝北方酒了?”
谢怀安笑道:“跟你在东北喝的比,怎么样?”
谢怀昌道:“没法比,高粱酒更烈,但比你喝的这个更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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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仲揆:即李四光,1911年出任湖北军政府实业部长,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后,该省实业部改为实业司,仍任司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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