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逝世的英国人查尔斯·罗伯特·达尔文提出弱肉强食的法则,说这事自然社会动物与动物之间的生存规律,但显然这规律也可以运用到人类社会中去,日本人有枪炮,但书生只有一杆笔,这个选择题显然不必思考就能做出答案。
只是对紫禁城里的那些统治者来说,每一个选项都是正确的,每一个选项也同时是错误的,只不过后果发生的时间来临早晚而已。
谢家对这件事全部袖手,甚至连旁观都没抽出时间,因为陈暨出孝了,他请族中长辈向谢家过大礼,正式提亲。
送知贴那一日,婉澜又被盛妆打扮起来,谢府上下喜气洋洋,虽没有挂红绸,但灯笼倒已经早早装上了。陈家要随知贴一道往谢家送八身绸缎衣料、一对戒子、一对耳坠、一套头饰、一条勒子和几块内衣料,这些都要送到婉澜跟前请她亲自过目。每一样礼物上都有陈暨亲手写的条目,下头还附诗,婉澜一条条看了,满面笑容地向大冰太太道谢。
此刻距离陈夫人第一次上门已经过了三年有余,这门亲事初初定下的时候,两人都是满心不情愿,今日倒成了喜结良缘。婚礼定在春暖花开的三月份,因为两人都不信教,陈暨便租下了上海一家西式酒店的大礼堂,将牧师换成了证婚人,全程主持婚礼。
张謇听说消息便遣人送来了一份重礼贺婚,给婉澜一只钻镯,传说是胡雪岩的姨太太曾经戴过的,当日便能估价上十万两白银,使得她自收到礼物的当日起便开始烦恼该如何回礼。
这一个年里又是繁忙无比,婉澜开始承担更多的决策性家务事,因为秦夫人想要检验自己这么久以来的训练成果。她开始有目的地控制饮食,请婆子来提前开脸,调理内里。陶氏奉命来传授她一些未婚少女不应晓得的知识,听得她满脸绯红。
谢道中夫妇的衣服都要做新的,因为婚礼是西式的,谢家老宅一下住了四位洋裁缝,乔治负责与他们沟通,监督进度。谢怀安有些生意上的伙伴想要借此机会笼络一番,正巧陈暨也有,他请了一部分洋商,甚至还有几位大使馆的普通官员。
新娘的嫁妆分为两份,一份是婉澜前头为陈暨在上海购置的小公寓买下的所有家具,件件都是从外国人开的洋行里进购的,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雕花装饰与中国大不相同,拿红绸子绑了,从宾馆一路送到公寓去。
还有一份则是传统的床、桌、器具、箱笼、被褥等等日常所需,足足有一百二十抬,是下过小定后就开始准备的,由镇江送去陈家老宅。谢道中在婉澜婚事上的手笔简直另人咋舌,在此之前,老宅上下一直过得小心翼翼,因为儿女们没有一人清楚家里到底有多少家底,谢婉贤甚至还大喊父亲偏心,将好东西都留给姐姐了——大喜的日子,小辈们玩笑式的失礼都可以被原谅。
婉澜在婚礼的前一日里彻夜难眠,她的化妆师是裕容龄,虽然再三叮嘱她一定要美美地睡一觉,但一直到深夜,婉澜都在辗转反侧。
她在阳台上透气,看着远方墨蓝色的天空和上面不易辨别的白云,深夜的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因此衬得路边那一个穿白西装的身影额外醒目。
陈暨指尖夹着一支香烟,笑着向她招手,在夜半三更悄无声息的深夜大街上,月光洒在他脸上,影影绰绰地看不清五官,却因此显得格外诱人。婉澜住在三楼,她探头看了看,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奇异的冲动,想要从阳台直接跳到他怀里去。
这个念头就像住在脑子里的魔鬼一样,一旦滋生便无休止地疯长,幸好陈暨动作更快,在婉澜脱掉鞋子之前,他已经攀着砖墙上来了。
婉澜满心充斥着难以抑制地刺激激动之感,陈暨从栏杆上跳下来,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她便趴在他肩头咯咯地笑:“你疯了!”
“总得在婚前给你一次如期望的夜会吧,”陈暨的吐息就在她耳边,刻意压低了声音,语末还轻轻笑了一声:“我腰带上系了个袋子,拿出来瞧瞧?”
婉澜想伸手,又想起陶氏教给她的那一套,自己先红了半张脸,挣扎着要从他怀里脱出去:“自己拿。”
陈暨将她搂的更紧,他似乎觉察到她脑子里的东西,忍不住又笑了一声,故意贴着她的耳朵道:“你这是在害羞吗?”
婉澜另半张脸也红了,埋在他颈窝里不动弹,陈暨在她腰上轻轻拧了一把:“打开瞧瞧嘛,带着它爬墙可不容易,幸亏我是练过的。”
婉澜下巴搭在他肩膀上,咬着嘴唇伸手过去,抽出了一瓶瓶身细长的酒来:“香槟?”
“婚礼前一晚小酌一杯,在没有比这个更合适的了。”他变戏法似的从袖口里抽出一支玫瑰递给她,深红的花瓣上有泛黑的折痕,花朵下系着一条绸带,婉澜将它举到眼前仔细看了看:“还不如不藏在袖口里,都折坏了。”
“这句话说的不太对,”陈暨抱着酒瓶子使劲摇晃了两下,看着她发笑:“难道不应该是‘很漂亮,我很喜欢’,然后再扑上来赏我一枚香吻吗?”
婉澜笑道:“你又被洋人那Roantic的思想影响了。”
她说着,将双手背到身后,歪着头看他:“不过这个思想可以略微满足一下。”
陈暨在她凑过来的一瞬间打开了那瓶香槟,夜空里传出好大一声响,白沫像喷泉一样落下去,在空气里疯狂传递着酒香。
“一九一零年三月二十六日,”陈暨道:“贺我,祝我们新婚快乐。”
——《江南世家》第一卷·完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