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四章:白玉扳指(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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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天明一连走了几天几夜,脚磨破了也不停,沿着路一直走,饿了啃几口烙饼,渴了喝几口水,困了就找地方挨一夜。

到底去哪里,他也不知道,他只想离开这里,到一个谁也不认识他,谁也不知道他叫黎天明的地方。

不知道走了多少里路,经过多少个村落,眼前突然出现宽阔的柏油马路,高高低低林立的楼房店铺——到了一个县城。

黎天明摸了摸身上,带的干粮都吃完了,身上还剩几张全国通用的粮票,这是自己剩下的唯一财产了。

他找了一家粮油供销社,想换点粮食。

供销社经理三十来岁,长得白白胖胖——在这个年头,有这样的身材是很不容易的。

经理正在搬货、整理货架,几十斤重的粮袋,搬一趟就累的面红耳赤。

黎天明主动上去帮忙,等几十袋粮食搬完,经理坐在凳子上呼哧呼哧喘气,有点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位一言不发就干活的小伙子。

看上去精瘦精瘦的,力气倒是挺大。

黎天明捏着手里的几张粮票,心里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跟经理说,我在这给你打下手吧,不要钱。

“你安排什么活儿我都干,我不要当正式工,管饭就行,我吃的不多。”

黎天明一口气把话说完,看经理的反应。

经理眉毛一挑,开口说道:“你是谁啊?”

“我,我是新旺庄葛天朝家的小儿子,我爹送我进城到老刘木匠铺当学徒,师傅嫌我太笨,把我赶出来了。我不敢回老家,我爹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黎天明说的这些地方都是他路上曾看到的,情节都是瞎编的,不过说的非常诚恳,别人很难不相信。

“叔叔,你就留下我吧,我只要有个能住的地方就行。我,我可以晚上睡在这里给你看店。我平常吃的也不多……”

胖经理犹豫了。他手上确实缺个手脚勤快帮他干活儿的。

虽然看起来这小伙子的要求很简单,但在那个什么都要开证明的年代,其实也挺难的。

经理很犯难,这样的要求从来没碰见过,本来,店里多一个员工少一个员工手续都非常麻烦,要向上面报告、请示,要一级一级批准、盖章。

不过这小子一不要身份,二不要工资,吃饭么就添双筷子的事儿,干活么,看他手脚也挺利落。

至于住处吗,反正店里大,随便找个地方搭个板床就解决了。

“这样吧,我看你是个老实人,主要看你是个老实人——”经理特意强调老实二字——“就暂时先在这边干着吧。你有行李没?被褥可要自己解决啊!”

“谢谢经理,谢谢经理,您就相当于我再生父母,我大恩不言谢,以后有机会我、我一定报答你……”

报答不报答暂且不说,黎天明这份感激之情倒是实实在在的,这年头有个合法居住的身份真是挺难的。

就这样,黎天明安顿下来了,白天干活儿,晚上在木板上躺一夜,虽然条件很艰苦,但是比起之前几个月的流离失所、风餐露宿要好太多了。

不像之前那个空洞的家,晚上睡觉很少会梦到那四具没有脸的尸体了。

虽然粮油供销社确实活儿很多,不过苦点累点他都不介意,起码身边的人把自己当人看。逐渐的,身边的人都接受了这个沉默寡言,手脚勤快的小伙子。

经理也挺满意,看这小子这么瘦弱,干活可麻利,一百多斤的袋子扛起来一点不费力,吃饭也不多,每天自己从家里给他捎带一点就行了。

最重要的是,手脚老实,胖经理把店里所有的货物都清点过几遍,从来没少过一件。

每天早上,黎天明早早的起床,天还没亮就打扫完供销社。

收拾完一切后,黎天明坐在门口的矮凳上,在自行车的铃声、公交车的喇叭声里,贪婪地呼吸着城市的味道。

市民们做早饭燃煤炉的烟火气,门口倒炉渣的灰土气,对面工厂食堂里油条和豆浆的香气,混合着早晨特有的寒洌空气……天地间熙熙攘攘,这一切,都让黎天明感觉到了生命气息。

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但是这一年冬天过完了,春天却没有来。

几个月过后,县城里开始出现三三两两逃荒的饥民。

没多久,消息就传开了,据说今年春种播下去后,庄稼全都没有发芽。又有人说根本就没有播种,农民把种粮都吃了……不管怎么样,本该春意盎然的田野里,什么都没长出来。

连野菜和树皮都被吃光了。

进城逃荒的饥民越来越多,据说有些地方已经饿死了人。

粮油供销社的供应也开始紧张了,货越来越少,粮票、油票、糖票……即使有票也买不到东西了。

当然,粮油供销社经理还不会饿肚子,还是白白胖胖的,连经理家的“小工”黎天明也沾了光,没怎么饿肚子。

也仅仅是没怎么饿而已,离吃饱还是有很大距离。

这一天黎天明正蹲在供销社里看两老头下象棋——供销社里经常有些闲散社会人在里面无所事事地消磨时间。冬天蹭火炉,春天没什么蹭的了,但还是聚在这里,已经形成习惯。

象棋也是用木头自己刻的,棋盘是在地上划的。

供销社经理对这些老头也是睁一眼闭一眼,不买东西但是也不捣乱,由他们去。

都是些退休工人有些还是老干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说不定里面某个人的儿孙里面还有人是自己的上级。

众人正在聚精会神地观察战局,对面一苦瓜脸老头抱着头在苦苦思索,旁边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出谋划策,跳马、出车、塞炮……

他的对家——一个白发老头胜局在握,得意洋洋的举目四顾。

黎天明心中冷笑,一群臭棋篓子。

但是他从来不说话,不参与。倒不是他观棋不语真君子,而是他觉得言多必失,不管如何夹着尾巴做人是没错的。

这时候供销社门口慢慢凑进来一老一幼两个身影。

老者五六十岁,弓腰塌背,背着一条包袱,从外形上看也知道包袱里面空空如也。

幼者是个小女孩,四、五岁的年纪,两只大眼睛,扎着朝天辫,也不知道多少日没梳洗了,脸上黑一片、灰一块的。

“出去出去出去,这里不许讨饭”,供销社经理像赶鸡一样往外撵这祖孙两。

老者在门口蹒跚着,脸上露出一丝愧色。

黎天明心里想,人真是奇怪,明明都快要饿死了,却还是要顾着脸上那点尊严。

胖经理推着两人往外走,老者无奈的拉起小姑娘的手,正要转身出去,小姑娘一眼看到供销社里摆放的盒盒罐罐,清脆的声音怯怯地说道,“爷爷,我饿!”

爷爷停下脚步,沙哑着嗓子,脸带哀求地看着经理,“求求你,我们好几天没吃饭了,给小姑娘一点吃的吧。”

不知是饿是累,老者说话的时候身子也弯的像虾米一样,整个人半蹲半屈。

如果手里不是有根棍子支撑,说不定就跪下来了,黎天明心想。

“去去去去去,”供销社经理张着双手挡在爷孙两面前,像赶鸡赶鸭一样,“没有吃的没有吃的,都是空盒子!快走快走!”

老者两眼无助的扫视众人,有些人回头看一下,然后默默的又转回了头。

有些人根本就没抬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