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7章 黜仙录</p>

高殿金光点亮的刹那，整个世界都仿佛安静下来。</p>

牵星台上，张进澄惊骇得难以自持，手中墨笔倏地滑落，在册页上留下一道不成体统的痕迹，而墨迹距离陈琳的名字，只有不足一寸。</p>

这一寸之间，便是生死之别，但无论是死里逃生的陈公公本人，抑或是杀人不成的张进澄，此时都已无暇顾及黜仙录了。</p>

天坛高殿内那道刺破穹顶的金光，赫然是金烛的光辉！</p>

区区三寸长的小小金烛，赫然爆发出了宛如烈日一般耀眼的光芒，那是从它诞生之日起，就不曾绽放也不可能绽放的光彩！</p>

光芒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冲天的光柱刺痛了无数双眼睛后，便迅速归于沉寂，只在覆盖天空的云层上留下了一道宛如灼烤的细长焦痕，仿佛天空的开裂。</p>

而光芒之后，高殿内再无金烛的身影。</p>

显然，那冲天的光辉是一种自毁式的透支，不但透支了金烛自身的灵韵神通，也透支了附着在金烛上新恒皇室六百余年供奉的香火。但比起透支本身，更重要的却是：这金烛的异动，显然与张进澄先前的说辞自相矛盾！</p>

那般冲天的异象，还能是他在幕后操控不成？！</p>

“他在说谎……张进澄在说谎！”</p>

很快，有人反应过来，高高跃起至半空，朗声开口，以气血激发滚滚声浪，毫不留情地戳穿真相。</p>

“金烛绝非骗局，天庭的庇佑始终都在！如今上仙终于显圣，逆贼张进澄，你还有你的狗主人，马上就要形神俱灭了！”</p>

“太后英明神武，新恒万福祥瑞！”</p>

一时间，劫后余生的猖獗之词，在东都外此起彼伏。</p>

高台上，王洛不由失笑，问道：“国师，所以你刚刚是在信口开河吗？”</p>

张进澄不可思议地摇着头：“怎么会……在下所言句句属实！金烛的所谓天庭庇佑的确只是骗局！那金烛虽然可乘凡间香火，寄托新恒气运，反映国运凶吉。但本身并无沟通天庭之能。从始至终它都是凡间之物！若非如此，我区区凡人，又如何能操控仙人之物呢！？”</p>

王洛转头看了眼高殿废墟，以及废墟中残存的一点燃尽的烛灰，摇头道：“可惜如今也没法验证你的说辞。那么，刚刚金烛光芒大作，直冲云霄，又要作何解释？莫不是你杀了一个于宫，新恒便国运大吉，吉破苍穹了？还是说，新恒终于迎来了某位分量足以撼天动地的贵客？”</p>

然而接下来，王洛却没有得到张进澄的回答。</p>

在他轻声提问时周遭的世界仿佛凝固。</p>

一切喧嚣浮华之声，都在不知不觉间低落。风儿不再吹拂，云层不再卷动，东都城外十万人仿佛灵气耗尽的机关傀儡，以并不自然的姿势僵在原地。</p>

甚至远在繁城的千万人口，也在这一刻停止了呼吸。</p>

唯有天上一道细长的线条，一道被金烛的光辉灼烤开裂的细线，仿佛初生的幼芽，在层叠卷盖的乌云上安静地绽放，延长。它是如此微小，以至于在光影错乱的云翳间几乎微不可察。然而在这片完全静止死寂的世界中，它却是唯一的活物，因此一举一动莫不引人瞩目，就仿佛是世界的主宰。</p>

地上的生灵们，以僵直的姿态见证着那线条的成长，从微不可察的细线，逐渐延展、膨胀，转眼间便已成长为割裂云层的刻痕；又一转眼，整个天空都被它分为两半。</p>

而那道分割天空的缝隙中，蕴含着比太阳更为炽烈耀眼的光芒。</p>

名为妙法的光芒。</p>

相传，仙道修行至飞升以后，便是一个漫长的以身合道的过程，人与道在这個过程中逐渐无分彼此。其中成就至尊境界的如仙祖赤诚，本人便是天庭仙律，甚至是仙界自身。而在此境界之下则为妙法金仙，仙人成就妙法，可随心所欲，亘古自在。而这般仙人，举手抬足间都蕴含金仙大道，一呼一吸便有玄妙滋生。那已非寻常生灵，而是凡间之人难以言喻的庞伟奇迹。</p>

如今，奇迹自开裂的天空中降下辉煌的痕迹。</p>

于是，王洛的问题也自然有了答案：金烛璀璨，是因为妙法金仙下凡。</p>

于是，凡间每一位踏足仙道之人——无论是天之左右的哪一种仙道——都在光芒普照的刹那，领悟到了修行上的至理，许多困扰修行的难关在这瞬息的明悟中化作乌有，崎岖坎坷的仙途被这煌煌之光照耀的光洁平滑，仿佛一路畅通，直至大道之终。</p>

于是人们发自肺腑的折服、皈依，心中不再有多余的杂念，只愿永生永世沐浴妙法光下。新恒国内的党争乱局、天庭与仙盟的抗衡……在这一刻都变得无关紧要的渺小。</p>

直到一个清脆的碎裂声响突兀降临，打破了这完美无瑕的仙道至境，如裂痕切开天空一般，将人们从寂静的梦中唤醒，令天地间的时光再次流动。</p>

然后，伴随世界恢复运转，人们逐渐惊恐。</p>

因为他们清楚地看到，天上正缓缓浮现一层细密的裂纹。那裂纹夹在云层与大地之间，正是庇佑新恒的天庭琉璃网的所在！如今琉璃上的裂纹如蛛网密布，又广袤无垠，一路蔓延笼罩，直指天与地的交界。</p>

而天之罅隙中流淌出的妙法金光。映在半空琉璃网的裂纹上，却赫然呈现出令人心悸的红黑之色！</p>

刹那间，普照大地的无暇金光再无复初时的圣洁，而是变得污泥一般斑驳混杂。</p>

然后，人们逐渐惊觉，方才那瞬息而漫长的妙法梦境，当真只是黄粱一梦。苏醒后，梦中领悟的仙道至理，此时竟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痕迹驻留脑海。反而一些重要的记忆，却在金光中呈融化而模糊的态势！</p>

然后，人们不约而同地再次明悟：天上的光，绝非什么圣洁无暇的妙法金光，赫然是以圣洁为伪装，试图湮灭天地万物的灾厄之光！</p>

若非新恒的天上有那层琉璃网，若非那仙家至宝不惜以己身的残损为代价，替世间人抵挡灾厄，此时后果已不堪设想！</p>

只是……为什么？</p>

高台上，王洛再次摇头失笑：“所以，你们刚刚究竟在得意什么？将新恒之事惊动天庭，对你们而言有任何好处吗？你们不会以为天庭上仙们，真的有兴趣为凡间蝼蚁拨乱反正吧？”</p>

即便在如今的绝境之下，王洛的声音依然清晰而平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