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小刀思考片刻,“若实在没地方去,我给你推荐一个地方。”说罢,他从身上掏出一块黑乎乎的令牌,不是夜雨楼的七杀令,而是黑风寨的寨主令牌,交到了范火舞手中。
“你去青州府二龙山,那边有个黑风寨,去找一个叫杨青的人,就说是我让你来的。”想了想,又找来了笔墨,写了一封书信,交到范火舞手中,“见到他之后,你把信和令牌给他,他自然会收留你。等我这边事忙完之后,我便去与你汇合!”
李红绡正要打开书信,却被范小刀阻止,“到了青州,你再看吧。”
李红绡道:“我本来寻思把小叮当带走,送到琅琊阁,可又怕跟在我身边,有些危险,所以把他送到了当阳学堂李先生那边了,想必对方不会为难他。”
范小刀道:“这些你不用管了。”
说罢,从怀中掏出了十两碎银,又将一摞银票递给了李红绡,“这些银子,应该足够你路上花费。”
李红绡一看银票,足有二千两,“这么多,用不掉。”
范小刀道,“尽管拿着,若多的花不完,就把剩下的钱交给杨二叔。”
两人又说了片刻,依依不舍的告别。
范小刀本想送她出城,可下午还要开堂,只得目送她离去,李红绡的背影,消失之后,范小刀心中,竟生出一种莫名的失落感。
李红绡来到城门,如今她有了路引,名字也改成了范火舞,官兵倒没有为难她,刚一出城,她拿出那封信,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杨二叔,这是我的压寨夫人,你们可要好生对待。”
看到这句话,李红绡脸煞然通红,一直红到了脖颈。
旋即,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这时,耳边传来一个声音,“师姐,有什么好事,笑得这么开心?”
李红绡抬头,看到李轶正站在城外。
身后,十一个人,蒙面负剑,如十一棵挺拔的青松。
……
金陵衙门。
还未起晌,门口又挤满了人。
本来,上午那些因为审案无聊离开的人,在离开后听说堂上精彩纷呈、反转不断时,又都纷纷回来,不由懊恼,起来个大早,赶了个晚集。
看热闹都赶不上热乎的。
这就是金陵人,一个充满了八卦、人情的地方。
闹得沸沸扬扬的吕府灭门案重审,在经过两日的激烈辩论后,终于落下了帷幕。
段江流从大牢押回时,已是面色死灰,双膝瘫软,没法正常走路,还是靠两个衙役架着,勉强来到大堂之上。
穿过人群时,叫骂声、诅咒声,不绝于耳。
烂菜叶、臭鸡蛋,不断往身上扔。
只是有些人准头实在有限,那两个押送的衙役,也跟着倒了霉。
可是群情激昂,两人也不敢多说,只得加快了脚步,赶紧把他送到大堂之上。
知府升堂,双方回到堂上。
谢愚道:“吕府灭门一案,经过两日审理,事实已基本清楚。公诉人,可还有证据提交?”
范小刀道:“没有了。”
“被告段江流,可还有证据提交?”
方堂竟道:“没有。”
谢愚点点头,道:“既然双方都已陈述完毕。那么,本官开始宣判。本堂认为,十八年八月三日,金陵吕家灭门一案,疑犯段江流,罪名成立,依旧《大明律》第一百五十六条、《大诰》第十八条第三款,依法判处死刑,秋后执行。”
斩立决、秋后问斩,无论哪一个死罪,都要经过大理寺核准,最后呈到御前朱批,前者是一事一报,后者,则每年判决之后,到了六月底,汇总到了大理寺,再行上报,每个死囚的名字列成一列,再由人间权力最高的皇帝勾去,便算是人间除名。
而今年不同,皇帝六十大寿在即,大赦天下,一般会在七月底,陛下大寿之前推出恩典,只要在此之前,提前打点关系,一切都有转机,而且,现在陛下基本不理朝政,所有朱批,由司礼监代劳,所以谢愚如此笃定,死罪可免。
咚咚咚!
三声鼓响。
尘埃落定。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好!”
“谢青天!”
“世上何须海刚峰,化作退之现人间!”
退之,正是知府大人的表字。
也有人道:“这个案子,今天能给吕家翻案,这是小范捕头的功劳!他才是真正的英雄!”
“谁说站在光里的才算英雄!”
大堂内。
当听到段江流被判刑后,顾大春眼中含泪,跪倒在地上,抽泣起来。
段江流坐在了地上,整个一生,如走马灯一般晃过心头,段鸿飞走到他身前,伸手便是一巴掌,这一巴掌,力道极大,将段江流打的清醒了许多,“爹,你打我干嘛?”
“混账,像个男人,站起来!”
“我要死了,你管我这么多?”
段鸿飞道:“我若不是你爹,我管你干嘛?”说着,又在他耳边低语一番,段江流闻言,面露喜色,“果真?”
“我还能骗你不成?”
段江流狂笑不止。
惹得门外的百姓都以为,这个家伙恶事做尽,死到临头,已经疯癫了。
他这副神色,落入范小刀、赵行眼中,也有些不解,到底段鸿飞说了什么,能让一个将死之人,重新焕发生机?
“来人,将囚犯押入大牢!退堂!”
“威……武……”
谢愚离开了大堂,冲段鸿飞使了个眼色,段鸿飞明白,跟段江流耳语了几句,便跟随谢愚,去了书房。案子审理已经完结,接下来要做的,便是要准备好银两,列出要打点的关系,还有抓紧时间行动。
已是六月。
要想赶上大赦,就要争分夺秒。
谢愚开始列名单,从臬司潘风大理寺丞,再到大理寺的门房、师爷,刑部侍郎及以上人员,足足写了一百多人,写完,放下笔墨,道:“这么看来,要打点这些人,三十万两,怕是不太够啊。”
“怎么这么多人?”
谢愚道:“这是从阎王手中抢人,方方面面都要打点,别看有些人职级不高,但整个过称繁琐,真在他手里拖个十天半月,等递到御前,已是十月了,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段鸿飞指着一个名字,“大理寺门口足疗店的老板娘,一万两,这个也要打点?”
谢愚道:“这个是我的老相……不,是大理寺卿的老相好,你想想,那种地方,寸土寸金,她一个足疗店,又怎么能支撑的起来?其实,足疗店只是一个障眼法罢了,实际上就是给大理寺卿一个洗脚休闲的地方,你儿子的案子到了那边,如果不打点好了,若是她说两句难听的,或把寺卿大人给捏痛了,大人一个心情不爽,这事儿就黄了!”
“还要多少钱?”
谢愚道:“再准备二十万两吧!”
……
大堂上,知府已退堂。
先前那两个衙役,受了一番罪,才过了半个时辰,又要再押回去,接下来又要面临金陵百姓准头的审判,畏缩不前。
师爷道:“再有劳二位了!”
两衙役指了指衣服,道:“二爷,您看,新洗的衣服啊!”
“对啊,都已这样了,所以不麻烦别人了。”
段江流这时道,“我自己走!”
顾大春道:“不用他们,我来押!”
他与李樵上前,重新给段江流戴上枷锁,一拉铁链,将段江流扯了个趔趄,没有站稳,跌倒在地,“走吧!”
段江流呸了一声,低声道:“早晚一日,你们会死在我手中!”
李樵上前踢了他一脚,“死到临头,还振振有词!”
段江流哈哈一笑,“死到临头的是你们!”
说罢,站起身,带着锁镣,没了先前的颓丧之气,大步先前迈去。
百姓们早已准备好烂菜叶、臭鸡蛋,段江流才一露面,又开始向他身上招呼上去,段江流虽带着枷锁、脚镣,行动不便,但终究有功夫在身,东挪西躲,竟无一命中。
他冲百姓一呲牙,叫嚣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打不到我吧,没有办法,就这么强大,啦啦啦啦啦啦!”
罗成凑过去,拿了两个臭鸡蛋,给到了赵行、范小刀,“大人,要不,您二位也试试?”
赵行道:“勉为其难!”
嗖!
一个鸡蛋飞出,正中段江流左腿,赵行出手时,暗中运上了内力,在鸡蛋中凝而不发,待击中他膝盖时,内力猛然爆发出来,段江流吃痛,跪倒在地,猛然惨叫起来,“啊!”
范小刀的鸡蛋,随声而到,正中门牙。
噗!
臭鸡蛋碎裂,落入段江流口中,段江流只觉得一阵恶心,低头不断的恶心起来。
这时,其余人的鸡蛋菜叶齐飞,几乎将段江流埋没,段江流一动不动,伏地不起,任凭这些秽`物,在他身上招呼。约莫过了盏茶功夫,鸡蛋菜叶子都已扔完了,众人还不解气。
段江流站起身,挑衅道:“还有谁?”
砰!
一只臭鞋,从天而降,打在他面门上。
一小娃道:“中了,欧耶!”
有一人怒道:“老子的鞋呢?老子就特么穿了一只鞋,还是借来的!”
段江流发疯似的,指着众人,“告诉你们,今日你们所作所为,我姓段的,将来将一一奉还,不,十倍、百倍奉还!”
“将死之人,用什么还?拿命还吗?”
段江流哈哈大笑,“老子……死不了!”
他指着顾大春、范小刀、赵行,“你,你,你,不是想让老子死吗?老子偏偏死不成,告诉你们,今年是大赦之年,我爹,刚才已经说了,就算是倾家荡产,也要打通京城的关系,把我救出来,到时候,你们都得死!”
赵行这才明白,为何段江流如此有恃无恐。
本来已生机已绝的一个人,忽然又变得如此嚣张,目无法度。
他们千算、万算,唯独算漏了这一点。
陛下六十大寿,普天同庆之时,不可能大开杀戒,循例,都要大赦天下。
他在六扇门待过,知道里面的门道,就算不是大赦,每年报上去的死囚犯,陛下也不可能全部勾掉,而是会法外开恩,故意放过几个,如此,又能多活一年,今年是大赦之年,若操作得当,还真有可能免掉段江流的死罪。
只要不是死罪,大江帮总会有办法,能帮段江流洗脱罪名。
如此一来,所有的努力,都付诸流水!
范小刀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他们太心急了,以至于没有算漏了这一点。否则,只要将案子拖上两三个月,待陛下寿典一过,段江流必死无疑,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极有可能躲过一劫,逃脱法律的制裁。
难怪他如此嚣张!
顾大春脸色也十分难看。
等了三年,本来看到了胜利的曙光,结果又是这个结果,他不甘心,可这又如何呢,他无能为力,想到此,他目光中又充满了怒火,双眼布满了血丝,恶狠狠的盯着段江流。
段江流道:“你不是想让我死嘛?我偏偏不死。”
顾大春一步步来到他身前,如凶神恶煞一般。
段江流被他这气势吓到了,连连后退,“你想干什么?”
范小刀从他眼神中看出了杀意,喊道:“大春,不要犯傻!”
顾大春浑然不觉,“你不是不想死嘛?我偏偏要你死!”
段江流喊道:“不……”
“要”字还未说出口,一把匕首,刺入段江流的胸口。
正是先前堂上那一把当作证物的凶器:断玉。
段江流想要说话,可匕首刺破心脏,鲜血灌满了胸腔,才一张口,鲜血就汩汩而出,他挣扎了几下,直挺挺的躺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吓傻了。
顾大春跪倒在地,仰天长啸,“吕妹,我给你报仇了!”
罗成见状,喝道:“还愣着干嘛,跑!”
顾大春抬起头,看了范、赵二人一眼,目露感激之情,旋即将匕首扔下,从人群之中挤了出去,夺路狂奔。
罗成吆喝道:“来人,当街行凶,这还了得,给我追!”
众人轰然领命,向门外追去,只是那脚步,如带了锁镣一般,奇慢无比。
……
书房。
段鸿飞想了想,这一个案子,要花掉将近六十万两,那几乎是他的全部身家,他大江帮家大业大,可很多都是买卖,之前为了打官司,已经花的差不多了,“大人,要再准备这么多钱,除非把大江帮给卖了!”
谢愚道:“那就卖呗!”
段鸿飞道:“就算我想卖,也没人买啊?”
谢愚道:“我听说,春风夜雨楼,对你们大江帮挺有兴趣的。”
最近,李觉非在江湖上弄得风生水起,靠着强大的资金和武力,已经控制了几乎一半的江湖门派,而之前,夜雨楼的少主李轶,也曾与段鸿飞聊过收购大江帮的问题,可是给出的价格太低,被段鸿飞拒绝了,如今谢愚再提起,令他不由警觉起来。
“大人,您不是跟他们一伙的吧?”
谢愚道:“我只是随口一提,卖或不卖,都在于你自己。”
段鸿飞开始犹豫了,“我寻思吧,我身体还行,有这个钱,我再娶十房小妾,努力个几年,应该还能生几个儿子。”
这时,门外师爷慌慌张张闯了进来,“老爷,不好了。”
“怎么了?”
“段江流……他……”
段鸿飞一听,急道:“他怎么了?”
“他被顾捕头当街刺死了!”
段鸿飞闻言,松了口气,“大江帮我不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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