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5 章 白狐(上)(2 / 2)

“……”</p>

“所谓的人类,不总是沉浸于一面之词之中的存在,他们之中,总会有像我一样的人,会相信着你,会等待着你。我知道这很难,但是你的寿命比我们要长得多,你能看到更多。”</p>

他抱着我,只是在这黑暗中漫无目的地走着,却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p>

“因为,虽说是半妖,你却更是人类,所以看到的是我不信任人类的一面。我们又要去哪里呢?晴明,在这样黑暗的地方寻找你要找的东西,当然是找不到的。”</p>

–</p>

眼前的黑暗仿佛被风吹散一般,亮出它原本的样子。</p>

安倍晴明如此想着,看到的却是无数流动着的、飘逸如水般的记忆景象围绕在他身边,色彩斑斓的记忆如游鱼般围绕着他。</p>

“这里之前不是这样的。”她说,然后露出了晴明熟悉的笑容,“虽然没有完全把握,但要夺回自己的东西,我还是有一定的经验。作为人类,晴明大人还是在一旁好好看着就行。”</p>

说着,她挣脱了安倍晴明的怀抱。比起之前半死不活的样子,晴明更愿意相信这样的她,是再次活过来了,就像巫女大蛇之后,又再次出现在他面前。</p>

正如她所说,作为人类,在一旁好好看着,见证她就好了。</p>

“即便是微小到不值一提,我也希望能帮上你。”</p>

他知道此时,眼前的存在,已经不是单纯的源稚紫,只是混合了源稚紫在内更为古老的存在。毕竟,她整个模样也只有面容和源稚紫相似,看上去也要比源稚紫成熟稳重。</p>

然而,人类特有的傲慢,让他只想把那样复杂古老的存在当作长大之后的源稚紫。</p>

所以,安倍晴明拉住她的手——</p>

有许多次,安倍晴明曾默默看着她独自离开,自己因为各种原因而无法陪同,但这一次,他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不想要丢下她。好不容易换来的信任,可不能因为这样的事而再度失去。</p>

在错愕之后一瞬间,安倍晴明见到了更为熟悉的矛盾和扭捏复现在她的脸上。</p>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不会只让你做一点点事。听好了,你所看到的是记忆河流。大概是因为将所有都吞噬在内,却没有指引而混乱成这样。就请你去指引他们,到正确的位置吧。”</p>

“好。”</p>

“做完了那些,就赶紧回来。那个时候,我一定把核心找到了。”</p>

“好。”</p>

“……嗯。”</p>

她转身,并未停留,走进那看不到头的记忆河流之中。晴明也没等待,在她转身时,也一并转过身去。</p>

–</p>

所谓的灾祸核心……</p>

不过是神之地的复现,只是神之地在这具身体中的复现。所以,当我眼前出现一棵白色树苗时,我将手放在了它的枝丫上。</p>

“我现在是我了,但我应该成为什么呢?”</p>

妖怪?神明?祂们之一?</p>

不,没什么好犹豫的了。</p>

将什么出云国旧神,将什么祂们有关的,还有自己的真名一并抛弃吧。从枝丫上现出一团绿色之物,接着是更多,最后凝成一个人形。</p>

我知道,是她们。她们回归了祂们,以孩子的身份请求再度来到我的身边。</p>

“那么多世界意志,已经被我摧毁。伊邪那岐会因为世界崩塌而无暇顾及我。更重要的是,作为人类……或是半妖的我,会在那么多个世界里结束自己。”</p>

“且无法回归。”</p>

“毕竟这棵树才是最初的神迹,而非神之地。”我又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处,那里已经不再缺少什么,“只是……”</p>

我深呼一口气,抬头对上那些密密落在我身上的目光。</p>

“你们有爱过我/出云国旧神吗?”</p>

“无法统一回答。”</p>

“……那么,这就是我的选择。”</p>

树枝被我捏碎,化作白烟消散在空中。</p>

没有声音,也没有别的语言。那些意味不明的、密密的目光一点点从我身上散去。</p>

“这样一来,再过一段时间,我们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你了。”</p>

“——”</p>

“只是,就算如此,你依然是灾祸的核心。祂们愿意还在此处停留,就是为了你能回归,并非认同了这个可能。”</p>

“我……”</p>

“祂们容许我留下来和你说会话。不过,你已经做出选择了,我只能告诉你如果再次死去,你不会回归,不会轮回。从现在开始,你存在于那些世界的时间,在不断地减少——哪怕你已然是这些即将崩塌的世界的主人。”</p>

“旧……”</p>

“愿你再不活在痛苦之中,愿你得偿所愿,我的小丰云野。”</p>

那温柔的话语最终消失,纷乱的记忆河流终于在树消失以后,逐渐安静缓缓流淌起来。</p>

祂们放弃了这个可能。</p>

就算我留下来,也改变不了什么。</p>

因为我是核心,所以只要我还在,那些么个世界,终究要消失。若按照祂们给的路走,我的身体,会变成第二个神之地。……或是再也不会有新世界出现在这个可能之中,或是那些世界,还有被拯救的可能。</p>

安倍晴明这样不可思议的存在把我带回来了,也可以说,他阻止了我前往另一个可能,从某种意义上,以另一种方式拯救世界。</p>

我感激着他,因为那时填满内心之物由他带来。虽说那时他即便不来,我也能从回归中得到安宁,但恐怕「我」也要消失,所谓的一切感觉都回归祂们。</p>

然而,这里就算那棵树消失了,祂们放弃了我/这个可能,那些被吸收进来的记忆也没有消失。</p>

我已经可以控制这具身体了,但我不想这么快就把安倍晴明交出去。如果可以,我希望他可以永永远远地待在这里,和我一起,永永远远、继续用那样丰沛的情感填补空洞。</p>

我如此期待着,延缓着时间,将其无限拉长,也走向那些记忆之中。然而,当我向前迈一步,那些记忆因何而消失,又因何只剩下了关于「我」的一切。</p>

“勉强算解决了,但是核心……”他说着,带着一点欣喜,但却在看到我的时候愣了一下,“发生了什么吗?你……”</p>

“没什么。”我决定将后面的事交给源稚紫,“不过是小心思没有得到实现的怨恨罢了。晴明你根本不是什么普通人,普通人哪能和神明并肩。”</p>

“……”</p>

“我就不废话了,我是核心。那么,只要你把我……”并没有让我说下去,安倍晴明那种一向以大局为重的人。</p>

“一定有别的办法,阿紫。”他的语气太坚定,太信任着我,</p>

“我不知道。可是,晴明,你为什么要犹豫呢?拖得越久,外面的世界崩塌得就越惨烈,到时候就算是伊邪那岐,修补它们……”</p>

“一定有别的办法。阿紫,我……不,我们先离开这里。”他上前来,伸手给我,“走吧。”</p>

“……被信任的感觉真好啊,晴明。”我笑着说,“但是我多么希望,在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能这么信任我。然而,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人类就是那样的存在,所以并不会再心生怨恨。”</p>

“一定有别的办法,我们先回去。”</p>

“回去……?回哪里?”</p>

“京都,平安京。”</p>

“……真令人讨厌又怀念的名字。可是,晴明,我已经回不去了。因为那些记忆,因为我只是「自我」,更因为源稚紫已经长大了,不可能再回去做那个任性妄为的小孩了。”我上前一步,双手握住他的手,“没能见证你的未来真可惜,但我也是知道未来的存在,所以,我还是会嫉妒那些能够陪你一直一直走下去的存在……和你的那些烂缘分——本来这也不值得我说出口,但一想到这是最后一次见到你,又忍不住说出来了。”</p>

“……”</p>

“说起来,你是白狐葛叶之子吧,但我从没看过你真正的妖怪形态,这未免太狡猾了。在那些记忆里,我经历的所有你都看过了吧?”</p>

他握住我的手,将我的手背贴在他的额上,随后,我发现有热乎乎又湿润之物滴落在我的指尖。</p>

“真难想象啊……你居然会哭吗……不过,你也是个正常的半妖,有喜怒哀乐都是再正常不过了。看你这么难过,行吧,我就不为难你了。不过,你真的……没什么和我说了吗?”</p>

安倍晴明缓缓抬起头看我,然而脸上却多了血一般鲜红的妖文,以及那不知为何看着很突兀的毛茸茸耳朵。</p>

“晴明……你——”</p>

“你还想看什么吗?”他温柔地问,却只是看着我。</p>

“……”</p>

“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大家肯定很希望再次看到你,离开这里,我们可以一起去看……”</p>

他没能说下去,因为我将手抽出来,只是静静地看着他。</p>

“……春天的花,夏日的海,秋后的枫,还有……”似乎有些不易察觉的哽咽在他的声音里。</p>

“冬天的雪。”我张开手,令四周飘起小雪,“看,不用出去,我在这里也能看到,在这里甚至可以切换各种景色。多亏晴明你能帮我把记忆都指引到正确的位置,但它们终究不属于我。你知道该怎么做啊。不要浪费时间了,外面还有等着你回去的存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