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夕早先的结界破除后,铃鹿山也就显现在我的感知范围。
这和我第一次见到的铃鹿山完全不同。到处都是荒芜惨败的景象,一度让我怀疑自己来错了地方。
动用起神力,但神力从手中流逝,却无法净化那些从海水中蔓延出来的污染。我以为这只是因为此处的污染更为严重,因此又找了其他几处。
然而结果都是一样的。
连神力都没法净化,那海鸣为何断定平安京的灵力一定能净化
……难道是因为大岳丸
假如海鸣真正地了解大岳丸,也会知道他并非好战妖怪,他只会对自己要守护之物倾尽全力。
这当然是一个原因,但八岐大蛇的出现又怎么解释
此时的铃鹿山,地上,山上都是不可名状的白色物体,没法知道那是什么,我也只能简单地在铃鹿山草草巡视了一圈。
正如大岳丸之前的调查一般,没有结果。
如果单单只考虑到海鸣作为铃鹿山的一员,他确实可能为了铃鹿山,为了大岳丸不择手段——
为了铃鹿山为了大岳丸
不,如果海鸣真的有为铃鹿山考虑,他不会不知道灵力是净化不了铃鹿山的,毕竟大岳丸在乎的就是铃鹿山和铃鹿山的子民。可海鸣做的所有,又不像是真的抛弃了铃鹿山,就好像只是为了大岳丸和铃鹿山的子民。
……太矛盾了。
攻占平安京夺取灵力这种事——
“只有大岳丸才会相信吧”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如果海鸣的本意就是要抛弃铃鹿山,找到一个能容纳海妖们的新家,那他这样对大岳丸隐瞒,也能说得通。
既然要选择一个新家,那力量就是必不可少的。和八岐大蛇的交易,估计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只是——
代价是什么呢
我又走了几步,发现了一处不同的地方。正当我要低下头去检查时,一个声音响起。
“旅人啊,您能告诉我,那个孩子怎么样了吗”
“……”我诧异地抬头回望,却并未见任何生灵踪影。
“您不记得了吗您曾在铃鹿山居住过一段时间,那孩子把您照顾得很好呢。”
那孩子……把我照顾
是说大岳丸吗
思索了一会,我以同样尊重的语气回答:“他在为铃鹿山而战。不过我希望他就此收手,因为这不是解决铃鹿山的根本方法。”
“原来如此。”那个声音很温柔,“因为我许久没见到那孩子了,所以迫不及待想和您打探消息。”
“……那么,您知道这场变故的原因吗”
“十分抱歉,我也并不清楚。”
“……”
“铃鹿山已经变了,这里不宜久留,您还是尽早离去吧。”
这样温柔的话语,让我不得不往那一方面想。
“……您是铃鹿山吧”
不过对方没有再回答我了。我蹲下身,伸出手去触摸那一处不同于他处的污染源。手指刚接触到那里的海水时,一丝微弱的灵力便缠绕上我的指尖。
循着这一丝微弱灵力而去,我最终在一棵树下发现了灵力来源。
周围浓稠的瘴气在此处也稍微退散了一些。我在四周张望了一下,这才将手贴紧树干。
这棵树的灵力原本应该十分充足,贴在树干上的手,能感到这些灵力在难以察觉地流失。
这么说,并不是我来的那一年,铃鹿山才被污染,而是早在许多年前,铃鹿山就已经被污染了。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就像隐疾一样。
手指从干巴巴的树干上收回,却不经意间看到了一个隐约图案。我凑近一点,终于想起这个图案是什么了。
这棵树所在的地方,并不是我熟悉的地方。来到这里,也完全是那时候我不熟悉铃鹿山的缘故。
……记忆虽然有些模糊,但这就是当时我迷路时候刻的标记。后来大岳丸找到我的时候,他先是诧异我居然会迷路,后来才提到这棵树。
大岳丸说是这是御神木,在岛上还有另外三棵。作为守护着铃鹿山的神木,它们构成了结界,进而守护着铃鹿山。此时灵力的流失,无疑也是铃鹿山衰败污染的原因之一。
而这灵力的流向,就是作为岛上中心的铃鹿山。
那么,铃鹿山汇集的灵力,又去了哪里呢
……这才是最头疼的。以前是半妖还好,至少灵力还能用,但现在,灵力几乎微不可查。
不过,如果以妖力为依托,或许能到最终地点的存在。再三思考,我将一缕细小的妖力依附在御神木的灵力上,顺着流失的方向而行。
御神木上的灵力流入了铃鹿山的一个法阵,进入法阵之后周围出现了更多的灵力,将本是漆黑的一片照得通明。庞大的灵力几乎要将我那缕妖力抹杀,为了进一步探寻,我不得不加大了妖力。
聚集成河的灵力纷纷冲向了某处。
那是……
淡色的帷幔被清风微微吹起,随着灵力的前进,在白玉石砌成的水池中,如雨点般飘落下来了白色莲花,轻轻地浮在水面上。
灵力继续前进,直到遇到在水池边上一个披着衣服的人,这才在空中轻飞而上,落入那人拿着的一朵莲花中。
“嗯”那人低眸看莲花,仿佛是察觉到了我的这一缕微弱的妖力。
我急忙让那一缕妖力脱离了灵力,趁其不注意,附着在水中的一朵莲花上。直到现在,我才借着这缕妖力看清楚所有。
无论是白色莲花,还是装饰周围的淡黄色的帷幔,这都给人一种安宁又圣洁之感。然而,当我注意到那个手拿莲花之人,这才发现所有的圣洁之感,也远不如那人就那样静静地靠在水池边上。
不过话说回来,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正当我要往下思考的时候,水面突然动了起来。
——那个人果然是察觉到了我的存在吗!
他白玉般的手指拿起了我附着的这朵莲花,我这才发现眼前的这个人,早已站了起来,肩上的衣服也不知掉在了哪里。
那双淡绿色的眸子离莲花过于接近,明明不是在看我,我却呼吸急促起来,不得不猛地断了妖力,随后把手从树上拿开,转身靠在树上捂住了鼻子。
……原本受杏原那个时候的影响,我应该本能地呕吐起来,但这次——为什么会是相反的反应……
我将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一幕抛到脑后,简单地处理了一下自己流出的鼻血。不过,灵力为什么会流向那个地方那个地方,又在哪里呢
最重要的是,这个法阵是谁布下的。
再次回忆了一下刚刚看到的所有,这才发现那个法阵赫然有着八岐大蛇的印记。
看来这就是海鸣和八岐大蛇的代价了。
可惜,海鸣不知道的是,和邪神做交易,一向都是先有代价,再有交易。这样一来,收入灵力的那个男人,也和八岐大蛇脱不了关系了。
虽说不算无功而返,但就这样说出去,怕是没人会相信。当然,这也不是解决铃鹿山污染的最终办法。就算说给大岳丸他们听,也不一定会听。假如我走之前,再多警觉一点,事到如今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不,对于那个时候的我,无论如何都不会选择继续留下来吧
犹豫之下,我还是选择将铃鹿山的法阵悉数破坏。然而,我也无法保证这样就能让铃鹿山好转。更重要的是,我无法一直待在这里。如果八岐大蛇再次来到这里,法阵依然会重启。
……既然这样,那我便设下结界好了,虽不能完全阻挡,但足够了。假如我那个时候能够察觉,能够赶回来,或许还能问出所有的一切。
站在船上,我注视了一会已经面目全非的铃鹿山,这才离开了。
回到源氏,将鬼切重铸的材料仔细检验了一遍,又接着询问源赖光关于鬼切的重铸的事。
“鬼切的重铸我不会遮遮掩掩,不如来亲自见证吧。”源赖光如是说。
我的心情并没有平复下来。
那个时候再见到鬼切,我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到底是因为愧疚,还是太久没有见到他的陌生感,已经不得而知了。
在多年前的离别,再见面又是这样的光景。源氏宅邸于我而言,京都于我而言,都是物是人非。
终于到了重铸的那日。
烈火燃魂,日复一日的千锤百炼。重铸后的他,又该是什么样子……
我站在一旁这样想着,看着源赖光上前,划破手掌。
“等等。”我上前一步挡在他面前,“既然是重铸,滴你的血又有什么用”
背后就是是冒着热气的锻刀台,我不明白他这么做的意义何在。
“是为了让他的灵魂再次回到这把刀中,你也说过,这是我的得意之作,我做到了家里那些老家伙做不到的事情,所以我还是会将他当作天下最强的刀来重铸。”源赖光微微眯了眯眸子,“就差这最后一步了,你要在放弃重新见到他的机会吗”
……简直是胡说八道。所以我没有回答他,只是用妖力将自己的手掌划开,伸出已经渗出血的手握住了他那只同样流着血的手。
“我也是源氏之人,你不会拒绝吧”我看着他问。
如果非要这样,那我也不惜做出这样的决定。
原本是我握着那只手,现在却被他抓着,手掌贴紧,最后从双方的手掌中滴落血滴。
见血滴落,我便将手抽开,紧紧地盯着已经化形成的鬼切身影。当热气散去,我几乎有那么一瞬间不可抑制地再度眨眼确认。
“……阿……切”
突然好后悔那个时候选择去追海鸣,而没有选择去见他……就算他还记得那些事,现在这个样子——怎么想都是……
虽说我也只是高他一个脑袋……但怎么看怎么奇怪。所以我不等他说话,自己转而率先出去了。
坐在缘侧上,我望着已经止血了的手掌,微微地叹了口气,大概还是接受不了。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就算见到了的话,又该说什么呢当时的我,也算欺骗他的一个帮凶,最后的最后,也没能救下他,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刀刃断裂。
明明之前也没想过这么多,现在这些想法却拼命地涌上来。
“还以为你走了。”源赖光从里面走出来。
“……”
“我和他说的话说完了,你之前不是一直很想见他吗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就变成胆小鬼了”
“……”
“紫姬,看清自己的本心,可比什么都重要。”留下了这句话,源赖光不再多说,只是离开了这里。
“真是一如既往地让人讨厌。”我有些生气。
“那家伙一点都没变呢。”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坐在了我的身边。
“阿……阿切!”几乎是浑身颤抖着,我立刻站了起来。
然而少年的脸上没有一点愤怒或者惊讶,他平静地回应我:“是我,我回来了。”
有些慌张,我脑袋里闪过好几个他的身影。作为妖怪的他,作为源氏武士的他,又或者只是陪着我上街采购物品的他。
现在的我,该以什么身份和他相处呢现在的我于他而言,又是否,值得他在乎。我不知道,更害怕知道。
“那个时候,我……没有告诉你真相,也向你隐瞒了我是半妖……”
我垂下了头,月光照在了庭院中,显得有些凄冷。因为发生了太多事,所以讲起来都觉得复杂无比,又让我觉得这过去的那些时光,恍若梦境。
“我只是源赖光派你来监视的一个存在,像我这样,根本不值得你以前对我那么好……”
“我知道。”少年看着庭院里的景色这般说道。
“可是我明明知道却还是……”
“你没有利用我,这就足够了。去见那些巫女的时候,明明能利用我,却还是选择去求源稚夕,甚至因为我擅自去和源赖光对质。”
“不,我那个时候只是——”
只是因为不信任,所以才不利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