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你如此豁达。”
刘邦眼皮微抬。
英布哈哈一笑,“什么豁达不豁达臣乃当世虎将,唯有这样的女儿,才配喊臣一声阿父。”
“至于那等庸碌无能之徒,纵然是儿子,纵然是男人,臣也不会多瞧他们一眼。”
“而今新政已定,能传递香火的又不止儿子。”
“既然如此,臣又何必拘于男女”
当初是逼不得已,但现在,英布却觉得自己的决策非常明智——
若是皇太女能成功继位,阿玉必能封侯拜相。
阿玉又比皇太女小许多,假以时日皇太女百年,她必是托孤重臣,大权独揽。
这样一个万世流芳的女儿,可不比那些有辱门风的儿子好太多了么
英布十分看得开,甚至还想与同样立了女人为继承人的刘邦一同交流一下意见。
但此时胡床上的刘邦,似乎已不想再与他交流这种经验,病得奄奄一息的男人艰难搬开自己身后的引枕,从引枕下取出一道诏令,那道诏令似乎已经写了很久,上面的印封已不再鲜红,只剩被西域经年不断的风侵蚀得只剩一圈浅浅的红。
英布目光微微一滞,面上的引以为傲一点一点消散。
“黥布,你过来。”
刘邦冲他招手,精神似乎比刚才好很多。
英布再怎么迟钝,可毕竟见过太多的死人,瞬间便知晓刘邦这是回光返照。
——大汉王朝的天子,已经回不到他的长安。
英布心口一酸,撩起衣袍跪着向前,“陛下,臣在。”
“你还是这般不谨慎。”
刘邦叹了口气,“你说你这个样子,朕如何向你托付后事”
他抬手拍了拍英布肩膀,难得耐着性子说话,“此时当召史官,召集所有随行官员。”
“喏。”
英布沉声应喏。
史官与随行官员全部被召来,刘邦歪在引枕上,声音一下比一下轻,“皇后乃朕发妻,佐朕平定天下,这大汉江山,本该是她与朕共坐。朕百年之后,她若行称帝之举,群臣不可有异议。”
英布眼皮微抬。
群臣微微一惊。
但让他们更为震惊的在后面——
“废太子盈,昏聩无能,辜负朕心,不堪为朕之子,命绛侯周勃以杀之,以泄朕愤。”
“赵王如意,轻挑无威仪,废为庶人,不入宗庙。”
“齐王肥,贪吃无功,其齐国之封土,当分之以封众公主。”
“至于如何划分,可尊皇后之命。”
“朕虽为天子,享天下供养,但九州初平,黔首贫苦,不可因朕崩而加税黔首。”
“朕崩以后,以瓦器陪之,不可以金银厚葬。”
刘邦声音越来越轻。
他听到外面风声肆虐,恍惚间,他又回到曾经的游侠岁月。
那年苛政猛于虎,他振臂一呼,揭竿而起,成为无数起义军的一员。
可秦有章邯,哪怕用徒刑也将起义军打得落花流水。
所有人都败了,败得一败涂地,不成气候,只剩他与项羽仍在坚持。
后来项羽破釜沉舟,后来章邯投降,后来他胜了章邯,后来他逼项羽乌江自刎,后来他坐拥天下,欲行兔死狗烹。
再后来,是天幕预警,他的皇后利剑出鞘。
——出新政,保功臣,平南越,灭匈奴,立旷世未有之功。
“大风起兮云飞扬。”
刘邦慢慢合上眼,手一点一点从胡床上滑下来,“威加四海兮归故乡。”
——他的猛士,至今仍在为他镇守四方。
真好。
“陛下——崩了!”
老黄门声音凄凄又尖细。
天子崩逝,送葬归长安。
天地同悲,世间只剩黑白二色。
吕雉轻抚万里而归的刘邦棺木,用只有她自己的声音轻轻一叹,“刘季啊刘季,你一生负我良多,临到死了,才想起回护于我。”
“只可惜,我不需要你的庇护。”
“你诏令所写的那些人,已经全部死了。”
“包括我们的盈儿。”
她垂眸看棺木,面上不悲不喜。
老黄门尖细声音响起,所有朝臣行三叩九拜之礼——
“皇后娘娘顺承天命,登基为皇。”
“加——天子冠。”
小黄门们殷勤赶来,拆下吕雉鬂间珠钗首饰,轻手轻脚加戴天子冠。
“陛下万年。”
“大汉万年。”
朝臣们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鲁元领着一双女儿,眼含热泪看着自己的母亲终于得偿所愿。
那些女人不能为继承人,女人不能封侯拜相,永远被男人踩在脚下的时代彻底结束了!
——再也不会回来!
吕雉缓缓睁开眼。
——属于她的时代,属于女人的时代,终于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