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瑞夫妻两人紧紧地盯着王熙凤,但好几个月过去了,始终找不到有何错漏。王熙凤竟然修身养性起来,每日里早起晚睡,勤勉管家,对待下人也恩威并施,比起平日里还要宽厚了些。与贾珠相处的时间也多了,谈不上多么恩爱,但也算相处融洽。夫妻二人带着贾兰,一家三口,享受着天伦之乐。
周瑞家的心中焦急,只得把这情形回报给王夫人,道这事一时间是不成的,太太也不要着急,易缓缓为之。
算计自己的大儿子,王夫人的心绪也颇复杂,有时巴不得赶紧就能有个结果,这样她就能解脱了;有时又觉得愧疚犹豫,希望这一天永远不要来。听到周瑞家的这么一说,反而松了口气,能逃避一时是一时吧!
贾宝玉看到经义文章便头疼,贾政也不好再逼迫他读书了。最初,他觉得呼吸舒畅,身心自由。但慢慢的,府中众人看着他的眼神,都与昔日有了些微妙的变化。祖母和母亲,是在惋惜痛心中,夹杂着几丝失落;父亲,则是淡漠平静,不再是恨铁不成钢,但也不再深藏着期望了;嫂子对他还是亲热的,但他能感受到她目光中的警惕和轻慢之色;就连下人们,对他也不如往日的恭敬和殷勤。
贾宝玉渐渐感受到了人情的冷暖,他的心苦涩起来,往日里他最喜欢和姐妹丫鬟们在一起游戏玩乐,现在也失去了兴趣。他不想看到她们对他流露出同情,表现出宽慰,似乎他不能读书,就再没有前途了。
他知道,家中人正在给探春妹妹相看婚事,但似乎,进展并不太顺利。家中人看中的,别人看不上;想娶探春的,家中人却觉着不好,高不成低不就的,大家都为之愁闷烦恼。
放在以前,贾宝玉会说: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何必要嫁人女孩子没嫁人前,是无价宝珠;嫁了人,就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但现在,这些话他却说不出口了。
有一回,他无意听到探春的丫鬟侍书和翠墨的谈话。两人都在为探春抱不平,尽管才貌双全,但也寻不到什么好人家,实在让人意难平。
侍书叹息道:“珠大爷身体不好,只能勉强做着衙门的差事,升官是不可能的了。原本大家都指望着宝二爷这回能高中举人,以后再搏一搏进士,那身份就不一样了,前程尽有的。这样,府上后继有人,大家都能看到盼头,外人也不敢小看咱们府上的。谁知,唉!迎春姑娘就相看了一桩不错的婚事,她在府中时,外号叫‘二木头’,论人才品貌,哪里能及得上咱们姑娘姑娘听说这件事后,独自一个人在院子里石凳上坐了半天,闷闷地也不说话。过后,叫我打水给她洗脸,我见她脸上有泪痕,眼睛都红了!”
翠墨撇嘴道:“谁叫人家有琏二爷这个好哥哥,二甲进士,等观政结束后,就要授官了,妥妥能得一个六品官。再隔个几年,只怕都超过了老爷的官职呢!咱们姑娘如果有这样一位前途无量的进士哥哥,还会担心嫁不到好夫婿吗真是造孽啊!你听说过有人看到经义书本就发晕的么,分明是宝二爷吃不了寒窗的苦楚,编出来的谎话。拿着这话也就是哄一哄老太太和太太,其余人心中都是不信的!没见老爷都不催着逼着他了么,那是完全心灰意冷了!宝二爷天天说着心疼女儿们,真有这份心意,怎么不知道争争气,给姑娘们一个依靠!”
侍书:“啧啧,你还想宝二爷给姑娘依靠,莫非这些年来你还没看明白老太太和太太一直都想着给宝二爷安排依靠呢!以前想着撮合宝二爷和表小姐,人家那是安郡王府的嫡长女,真的成了,安郡王府怎么也要扶助着女婿的,一辈子都安稳了。谁知,表小姐却被送去出家清修,这指望也落空了!”
说到最后,两位丫鬟齐声长叹,相对黯然。
贾宝玉听到此处,胸口如同被重击了一下,郁闷难当。他默默地走开了,没有勇气出去指责她们。他心中苦笑着,侍书和翠墨说的话,难道不是真的么
他怜爱女儿们是出于真心,但他也确实没法让她们安心依靠。想起探春在他面前时虽然平静自若,但有时眼神中却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焦虑和苦涩,贾宝玉忽然觉得有些羞惭起来。而她们提起的黛玉,更是让他心中一阵尖锐的疼痛,蔓延到整个身体。
他原来是这样一个没用的人,护不住任何一个他心疼的女儿们!
多么痛的领悟!贾宝玉在家中郁郁寡欢,长吁短叹,他不想面对着严厉的父亲,也怕见到那些莺歌燕舞的女儿们。荣国府依旧是一片花团锦簇,但贾宝玉心中却感到了深深的悲凉。
如今没人再逼着他念书,他在家中也待不住了,琢磨着去外面散散心。这时,他发现自己的朋友也余不下多少了。冯紫英跟着父亲去了军中去博前程,柳湘莲四处为家,祺官被忠顺王府抓了回去,下落不明,贾宝玉自己也无颜去见他的各自须寻各自门,算来算去,他真找不出几个可以结伙的同伴了。
这时,王家的表兄王仁倒是和他走得近了起来,时常主动邀请他出去饮酒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