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垂年纪浅时,曾经往四方走动,一来便是现如今鹿家老家主的主意,虽是子嗣数目不浅,可大多皆是当年还未曾在这数城中站稳脚跟时所出,即使是这位老家主心思八面剔透,也照旧是分不出多少心思来好生教导这些位子嗣,更谈不上什么见世面与否,正值用人之际,亲眷子嗣必是要搁在用人的地界,起码可保个后顾无忧。因此鹿家上代,近乎皆是在势力盘根错节的鹿家数地,当一位只精熟自身任职的能耐人,却少有那等触类旁通,精于人间事的特例。
倘如是要将整座鹿家看做是位山间的修行人,而老家主亲信子嗣,就如同贯穿经络其中的数道大窍,皆是牢牢把持到手中,一来是不至于将鹿家种种要紧事外斜,二来则是起码可使得心思根脚,皆朝自家人方向拐去,即使同在鹿家,照旧是有个亲疏有别,照旧又被其余子嗣排挤在外的那等侧室所出的庶子,可也始终是被鹿家老家主凭其堪称深厚的安抚功夫,恩威并施,生生将鹿家凝成一道牢固绳索。
正是因其非凡手段,才使得鹿家始终上下一心,兄友弟恭,从来不曾听闻那等兄弟阋墙,或是闹出甚不快来,近乎是凭横扫之势,将北烟泽关外数座城中异己势力扫平,同其余数家大户平起平坐。可话虽是如此,不过任凭城内百姓得来的风声真真假假,但都是知晓,之所以城
中有数家大户,皆是因鹿家允许,故而兴盛至今,若论钱财人丁哪户更为占优,则是大多各说各的理,多年来很是有些争论不休的意味,可每逢提及鹿家,必定是仅此一家。
可说是有鹿家撑腰,哪怕是城中最为卑贱的外姓人家,都能够在短短两载之间,瞬息踏到大户一流上,单单是如今鹿家手中掌握的数城基业,暂且匀出两成,都足够旁人得来富庶二字。
或许是这些年来,连膝下孙儿年纪都已然到嫁娶的时辰,这位鹿家老家主,亦是有些退隐的心思,奈何似乎总觉膝下多位儿郎,皆是有些不堪大用的端倪,毕竟是身在其位,而只晓得谋其事,至于携领大局一事的能耐,如何想来都很是有两分欠缺,于是就命鹿垂等几位同辈的年轻孙儿,从此地离去,不论是去往中州也好,或是去往紫昊大元两地也好,先行增长几分见识,养出些许胆识眼界来,再行择选,或许才能使鹿家代代出新,起码能有这么位相当适宜的承大任者,才好放心将家主位传下,颐养天年。
而在这些位同辈中人里,鹿垂自认,当真是算不上什么高明人,毕竟这代人中绝艳之才全然不少,当中有数人去往中州,竟已是纷纷开枝散叶,只用自身的手段,就无需太过于操劳生计,有去往紫昊者,归城时节携来数十匹宝马良驹,仅是瞧过两眼,就不似凡物,当真是
蹄踏如雷,瞧得鹿垂相当受挫。
擅商贾道者,擅交际往来者,擅往来把臂同游者,乃至于擅投人所好者,近乎皆有大才生在鹿家,不得不叫人背地里暗自骂上两句老天爷不公,鹿家凭那位老家主本已是兴盛至极,可其儿孙中大才竟是数目更甚,古往今来言说是富不过三,好像在鹿家压根觉察不到不到半点衰落的苗头。于是本就才浅志疏的鹿垂,经这些位同辈中人映衬之下,更是显得平平无奇,单单是在天下转悠过几年,就已是还家,替家中做些跑腿这等营生,姑且算是替鹿家出面平事。
好在是性情相当随和,为人忠厚,不曾有甚歪门邪道的念头举止,虽是不曾精于商贾一途,倒是相当本分,从来不曾凭鹿家家世强压旁人一头,故而在数城其中的口碑,倒是出人意料,在鹿家算得上是极好。
撩帘笼走客栈,相当嫌弃将污秽还不曾清理利索的布帘挑开,鹿垂今日行头亦是算不上讲究,一双眼皮肿起,分明是昨夜时节过于忙碌操劳,还未曾好生歇息片刻,就是颠沛而来,强行撑起念头行到客栈内,四周打量一番,却是不由得一愣。
这客栈本来就是无数贩夫走卒下榻的地界,布局相当不爽利,小二自然也不是什么勤快人,除非是掌柜的实在瞧不下,凭克扣月俸相胁,才是装模做样擦拭擦拭桌椅,如今鹿垂踏入此地,却是一时间
不敢认,那位自家老家主要寻的人。眼前客栈桌案旁坐着位如是唱曲的年轻人,两眼瞧着就是相当不利索,身穿朴素衣衫,所抱的那枚琵琶倒尚算在是干净,可惜瞧着着实无甚卖相,压根值不得多少银钱。一旁尚有位敞怀的汉子,髭须杂乱,方才饮下的酒水,尚有小半挂到胡须处,对于自个儿踏入客栈之中,竟是连眼皮都未抬起,身旁还有位年轻人,打扮倒是干净整洁,可迟迟也不曾有动静,两眼紧闭,将两指竖起,迟迟不曾有零星动静。
这三位,哪位也不像是什么世外的高手。
鹿家同样无甚高官大员,本就是凭老家主一人之力行商贾道,才是使得鹿家有今日的盛况,所以即使是鹿垂自认见过许多世面,但往往皆是流于其形,仅仅能瞧见这几位的衣衫打扮,瞧来全然凑不出几两银钱,更是不曾眼熟过什么高明江湖人,于是很是有两分疑惑,最终还是走到那位汉子眼前,略微弓腰抱拳施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