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如是一同走过漠城的韩席,或是那位在沣城里寻常街巷内,同马龙王一命换一命的那位山童,说来皆是有难言之隐,虽说是惹人深恶痛绝,可真要是换成自个儿去做这份差事,当真就会如同所想所思那般?切莫去说甚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有时候好事难做,何况还要添个身不由己四字。想当年学堂里头有位相当柔气的学子,就坐到云仲前头,相隔不过一人,听闻这位并非是小镇内的人,双亲皆是在青柴中做那等劳苦活计,自小被独喜姑娘的双亲养到这般年岁,总是有些举动言语如同女子,甚至隐隐之间能瞧出些女儿家的娇憨气来,于是往往要受学堂里年纪不相上下的混小子欺负取笑。
云仲同李大快虽是未曾取笑,但也总是要在这位举止很像是女子的孩童被众人围观取笑的时节,凑上前去瞧上两眼,即使是不曾常常出言不逊,但照旧算是帮衬着旁人威风。周先生曾有言,遇此事即使不愿与旁人有差,亦是要力求个心思安稳,如今想来倒然不曾做对,以至于每每寻思起来,都甚有亏欠。离去时节除却平日里玩伴之外,这位时常被取笑的少年竟也是前来相送,于是又添过两分酸涩苦楚。
哪里有什么两袖满满当当,唯有侠气剑气浩然气的豪侠剑客,何况即使是当真成了豪侠剑客,哪会有断然不会做错事的圣贤剑客呢。
「想到的太多,做得却甚少,这可是从天底下有人以来,最是经常的事,成天见你小子枯坐深思熟虑,到今日来却连自己想做什么都无知无觉,算个头的英雄好汉。」
漫天红枫地本是天地之间奇景,奈何不是画卷越发冗杂包罗万象就是高明,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添上刘澹这张极欠的嘴。
但哪有那么多的五境,说是能打过刘澹的四境不多,也不可说是吹嘘,所以能治这位爷的人,云仲搜肠刮肚也不曾想过到,更何况还真是不好意思将这位大老远从夏松跟来的叫花子酒水停掉,如今当真有些深受其害无能为力的架势,再者红绳不愿轻易动用,里头那头黄龙虽心甘情愿将神念散去,甘心为云仲所用,可由谁也看不穿这来头甚大的赤龙,究竟可否仍有后手留存。于是宁可不轻易动用,奈何实在是受不得刘澹这等脾性的混人。
论耍嘴皮子云仲倒也不怵,可刘澹乃是何许人也,能在夏松边关里当多年乞丐的主,心境何其坚固,旁人说甚都是无关痛痒,拳拳落到棉团,且嘴上尚不饶人,成天犯混练得是一手高深嘴剑,故而真是不容易对付。
「再多赶些日的路,怕是就距不求寺不远,听说大元出门在外的苦行僧有这么个相当古怪的吃法,一张饼贴先凭草木灰压实,当中裹住些零碎野菜,总归是手头有何物件,就凭何物件填充,再于周遭稍添上些散盐,一并架到已然烧成的土炉里烤烫数时辰,凭这般法子携到身边的饼,两月都不见得腐,最是适宜在穷山恶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界,好生填填腹饥。」
「但仍是有不甚方便处,吃前需凭些许粗糙顽石,将这张饼外裹的粗糙盐壳尽数刮蹭妥当,才算吃起来相当适宜,既能填补些盐味,滋味又是甚好。」
刘澹不明所以,可总觉得云仲说得相当高深,很是有些担忧看了眼盘膝坐到万顷枫叶里的云仲,后者一身相当朴素的青白衣衫,觉察到刘
澹眼色,笑着摇摇头。
「世间理过于驳杂难懂,莫说是我这年纪,即使再深厚些许,也未必能想清要做什么样的人,行什么样的事,不过唯独有一句是对的,好生修行得来境界,到当真想要择选的时节,不就是能多些把握,不需随波逐流,不需听旁人善诱蛊惑,自依山而上,步步拾遗?这张饼外头的草木灰尘盐巴甚多,等我再好生刮刮,好生走走,才肯心甘情愿咬到嘴里,那滋味叫一个地道。」
似乎死活是不愿将好话说到底,这句地道使得刘澹愣了半晌,再去看看像是吃到当年辗转反侧心心念念的豆花馄饨的剑客时,笑得相当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