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胆一猜,姜兄所言的烛火,大半皆是山兰城周遭铁石,而仅有小半,是凭城内匠人维系,但天下只要有战乱可能,或是整军备战,匠人本领必是水涨船高,山兰城的依仗就仅剩周遭铁石,毕竟要时时从此取用,总比不得每每皆要出丰厚银钱。”
并不去理会姜白圭愈发差劲的面色,云仲言罢接过杯盏去一饮而尽,面皮涨红却一分不增。
“愚兄佩服。”姜白圭解气似吞下杯苦酒,脸上醉意更深,环视客栈周遭,苦笑连连,“像我这等乐意做生意行商贾之道的人,平生不喜什么平步青云,更自问无这等能耐,毕竟说破大天去,纵然坐拥金银无数足可敌国,照旧比不得金口玉言不是?虽比风餐露宿,焦急一时衣食银钱的寻常百姓高些,可还远远不敢踏入那条道去,习武的本事更无一星半点,只好凭此过活,谁又乐意
屈居一地,在此当一位无能的客栈主人。”
“张王李三家,从来就不曾顾及山兰城日后何去何从,反而是凭其手段,暗地里同各地前来购置刀剑衣甲的权重之人,沆瀣一气,外求退路,内敛钱财,而至于待到此间工匠手段已不比天下诸国,或是这三家离去山兰城的时节,局势又有何改换,余下城中之人又要凭甚过活,能否于乱世间寻求到这么一线安居乐业的生路,则全然不顾。”
“我曾遣仆从去往这三家当中探查,虽还未渗入深处,就已是粗略知晓单单是一载之间,被这三家吞下的利,竟是有近乎六七成之多,奈何别地人同这三家联络,既有好处可取,又可放宽心思,从来不同城中手艺甚好的铁匠行生意,到头来原本辛苦所得银钱,竟是遭盘剥大半,尚不自知,或即使自知,也无能为力。”
“有这三座山层层压覆而来,敲骨榨血抽筋碾皮,山兰城中百姓,怎可比得上鱼肉,是白圭无能。”
杯盏炸碎开来,姜白圭浑然不觉桌案间有数枚杯盏残片,已是刺破手背,两眼血红。
“去疾何其难,深以为姜兄有此大愿,实在钦佩,奈何要断去这三家把持山兰一城的手掌,难如登天。一时人间一时福,有一地腾龙兴盛,就必有朝一日颓靡不震,沉浮反复,姜兄要做山兰城的圣人,护此间常年富贵?”
漠城旧地,古国残址,也曾有连
绵无穷宫阙节节相扣锁而连环,大抵退开到那时年月,其雍贵华美人间难求,而眼下俱成万丈黄沙。
“我是走江湖的,或许那老汉当真年纪浅时,犯下滔天杀孽,可所幸志趣相投,甚是瞧好其脾气,更何况这些时日连日奔走求此剑胎,虽在于还人情,可终归在往来之间,交情已有,就自不能生出过多疑虑,待人以诚这般道理最是通明易懂,”云仲替姜白圭寻来一枚布帕压住手掌血水,很是淡然又指了指安睡的楚辛,“这人按说脾气秉性相当怯懦,同才入修行道时的我,无太大分别,今日回头看,总觉那时愚笨天真,可依然觉得这份初心尚存。”
“不妨就说回到姜兄方才所言,张王李三家不公,只图私欲,可未必起初这三家所想,皆是图一己之利,因此即使是姜兄把这三家驱逐下来,过后未必就不会再有姜家刘家赵家,而姜兄倘若接下这等大任,换成自个儿引领城中百姓,应当何去何从,敢问姜兄,可否想好?既不愿和光同尘,心存一城百姓,总要知晓条明路。”
姜白圭亦是经不起这般醉意,先行回房歇息解酒,云仲则是将老汉与楚辛两手拎起,扔到屋舍间,自己则是摇摇晃晃,牵过那头近来很是能惹是生非的夯货,并不急于打马上山,而是在客栈前搬来张长椅,歪歪斜斜躺下。
劝人的本事,大概得有四境五境那般高,
可惜连自个儿都未曾找寻到欲行之事。
纵使剑风如骤雨,照旧捋顺不清无穷无边烦闷错郁。
借还不曾亮堂的天光,云仲扯下手腕红绳,咂咂嘴扔到一旁,小憩一瞬,难免有些责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