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你来这方水潭,起初是想在离去的时节,再多替你家师父说上几句,然人各有志,旧时念想与今时念想,难说对错,人之生来念头千变万变,都要评头论足安上个对错好坏的评判,既是无趣,也是无用。」
「那女娃去往南公山前,曾来我观中,而那时节正是才收徒不久,又因飞来峰有变,故而未曾将那女娃留在观中,而是指路去往南公山,想来吴小子能教出你家大师兄这等四境的阵道大才,照旧也能教出位更好的后生才是。」李抱鱼却是不急不缓,觉察出一旁云仲心思,摆手乐道,「自然不是为说教与规劝,只需听起就是。当年贫道曾问过那女娃三问,头一问算是充数,第二问则有些意思,问倘若路途之中遗落百两银钱,而回头去寻,车马耗费也是近乎百两,可愿回头去寻,说得是银钱,问的却是心念如何,那女娃说,人生于世,理应学学那落子无悔。」
生来事大事小且不必分辨得过清,但就凭这一问,温瑜心思便展露大半,人间多是寻常之人,自不乏寻常女子,或是相夫教子织布浣衣,或是如王公贵贾家中那般知书达理,才情奇高,但似温瑜这般答复的,从来不是多数。大元紫銮宫早已受胥孟府占去,早已与本来不同,家书不能传,而故里不得归,温瑜既是紫銮宫主之女,必有大恨,因此说出落子无悔那番话时,定是心念极坚。而心念愈坚,迟迟不能破局,大概便要从心念变为心疾,修为不得寸进,心境越发不畅,又怎能容下其余心思。
「且不言这第三问,那女娃答得好坏,贫道又是世外人,不晓得何谓年少之人情意,可也总晓得,刀要凭好铁锻刃,尤为锋锐硬朗,而为免崩刃,刀背韧劲奇足,整一柄刀近乎挑不得有软处,依贫道看来,那女娃娃下山入大元,就是为将人变成柄足够开膛摘心的好刀,怎又会容得下有甚软肋?人间往往有话,说是一分欣喜之意两人消受,就能得两分欣喜,????????????????一分苦楚受两人所担,人人各得其五成,就自然比原本轻快许多,可有些路有些人的念头并不如此,家事家仇一肩受之,解去这心结过后再谈其他,豪杰气甚浓。但在贫道看,你入修行来不如意事十有,但那女娃心头所受得折腾,不见得就比你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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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终默然坐在一旁的云仲抬手,而腕间红绳扭动,刚要放下手去,老道却是伸过一指点在红绳之上,而红绳再无动静,能令云仲安稳拿过葫芦,浅饮两口,仍是不做声,许久之后才是转头看向始终满面春风的老道。
分明眼前是枯潭累冰,枯木绵绵,飞沙飞雪遮天蔽日,难见日头,唯有阴云连片无旁踪迹,时有隐约狼啸雪塌声入耳,这道袍很是古旧单薄的老道人,却是闭目盘坐,面皮上笑意已是近乎盛开满脸。
「这等荒凉地,前辈笑个啥?」
大元七八月,此地春来夏至,枯木回春,寒潭遇暖,花草受潭水润,能于大漠当中出奇一般绽开方红绿相衬的盛景,乃至于还有大元别地见不着的桃树花开,棵棵皆是遭繁花压弯腰肢,落花时节能铺数里,多年前老道见过这般胜景,所以如今即使见冬时枯败景致,照旧觉得往日所见尽在眼中,自然喜笑颜开。
老道悠然而去,云仲迟迟不曾起身,饮酒许久,而从怀中摸出枚已是断成两截的胭脂盒。
似乎是在夏松城中硬接下那尚方温剑气,才是不堪重负毁去,当中胭脂已是尽干,朱红暗淡,再难动用。
到底是老前辈,讲得明白说是不愿说教,却是借此地荒潭旧树,好生敲了敲云仲心境。
收胭脂葫芦起身回城,待到临行时云仲再回头望,但见繁花绿树好个春,想来当时照旧,佳人才点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