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那位起身抱拳,架势竟是端正,与江湖中人并无二样,温言张口道,“久闻李舵主为人爽直,此番初见,确如他人所言,我等商道中人凭算计谋生取财,早已习惯出言前思索再三,倒有些自惭形秽。”
这人身量中等,但举止言语都是奇利落,着实瞧不出有寻常大家商贾的富贵气,眉目朗朗,眼光活络,腰间扎起枚素色丝绦,两臂携一对漆皮护腕,非似商贾,倒是颇像在江湖当中谋生闯荡的中年男子,只不过腰间并未携刀挂剑,起身出言。
“李舵主既已明言,在下自当说明来意,听闻近来数月之间,凤游郡一众商铺店面,生意颇有些惨淡,在下曾差人多方打听,才知晓是出于帮中人不擅经营的缘故,才令全郡上下如此数目的商铺,如今收不抵支,疲于应付。实不相瞒,此番小人拼着立身在马帮与郡中商贾之间,两两得罪的下场,也要来此走上一趟。”
“既是马帮家事,我看就不劳烦兄台费心了,”李无吉且不买账,端起杯素果酒,冲那男子略微示意,一饮而尽。
“马帮虽说行事颇有几分江湖气,徒众又未见的念过两年书斋,半数之人,恐怕如今将自个儿姓名写到宣纸上,都是一桩极吃力的营生,自然不通商道应当如何行事。”
见那汉子仍旧要说些什么,上座李无吉微微点点头,先行道来,字字句句皆有可依,“可既然是入了马帮,总要吃饭,江湖人在凤游郡受的白眼冷目,比起颐章其余地界都要多出数倍,你我皆是看在眼里;想当初马帮还未立足时,我李无吉不过是个寻常脚夫,虽是身手不差,也有身蛮劲,每日使扁担挑数千斤物件,即便是有习武底子在,亦是能令双肩磨得溃烂,三五日便要挑折一根崭新竹木担子;纵使如此,雇家亦不愿允半分好脸色,待到作罢活计后,掏出银钱甩到尘土当中,掉头便走。”
满座皆寂。
李无吉倒是神色未变,只是平平静静道,“凤游郡商贾,先是民,后才是商,想来亦是看不上我等这帮江湖人,一是粗鄙,二来无能,三来只晓得凭身手办事,更不通文墨,难免遭人唾弃。可既然马帮在,马帮帮众,不敢言上下尽是大富大贵,可总要有口饭食养家,江湖中人并未同天下索要何物;凤游郡上下,也只凭自己手段取来些铺面营生,虽难免有借势意味,铺面地契等物件齐全得紧,就连官府也挑不出错漏,凭此争来糊口脸面四字,何错之有。”
一席话言罢,众商贾面面相觑,皆有些语塞,倒并非是因为眼前这看似粗俗的莽汉谈吐极不俗,而是因这汉子所言,连行商多年极擅口舌的众人,都晓得字字无虚。
为首那中年汉子沉默,片刻后再度起身,端起面前酒水,一饮而尽。
李无吉向来粗人,不过此番刚巧宿醉,故而留下些心眼,自个儿杯中盛的乃是素果酒,却令打杂帮众将座下几人身旁酒坛换为初秋酿就烈酒,气劲奇冲,常人小饮三两杯,便得倒头醉去,此番却是一人一坛,意在将这一众不知好歹的商贾灌个昏醉。
但那中年男子却是接连吞下三杯秋来酒水,不见丁点醉意,拱手抱拳,“在下着实不知江湖中人苦楚,先前随车帐商队,走过大半颐章,原本以为能称得上半个江湖人,如今看来,却是在下自怜。”
“此三杯酒,代张家赔罪。”
“再敬凤游郡上下,受苦楚侧目的江湖落魄人。”
座上人与座下人分别饮过半坛酒水。
许是初秋酒实在过于烫人,浇得周遭许多马帮中人尽湿眼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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