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霜走出道观门口,突然觉得山风冷清,便找空地方蹲下,双手揣进袖口,犹如市井中的脚夫,哪有方才说话时的大义凛然,活脱脱一副市侩姿态。身后李抱鱼跟着也蹲下,双手揣入道袍,将那根秃毛拂尘拿出,在双眼四处乱瞟的吴霜面前晃悠几个来回,冷笑着道,“原来你上回便抱着这等心思,所以不顾阻拦,甚至不惜同我动手,只是为了你所秉持的正道?”
当初那教书先生于一国文坛处讲道,讲世家必灭,讲大厦倾倒皆因世家,讲帝王将相,苍生黎民尽毁于贵胄之手,青衫磊落。而青衫之后站立一名年轻的剑客,将一名道人的拂尘末端毫毛斩尽,再不回头,独对五位绝颠,直撑到先生讲道完毕,通体再无一块好肉。老道曾经戏言,吴霜是在阎王爷眼皮底下喝过三碗酒,而后酣畅淋漓的撒尿五千里,才意犹未尽的滚回人间。即便是这等凄惨下场,大概还是因为当年那五位绝颠念在惜才之心,才未曾痛下杀手,而是留下吴霜的性命。
吴霜嘿嘿一笑,以他面皮的厚实程度,哪里会在意老道话语中的毛刺,即便听出后者讽刺意味深重,他也未曾真放在心上,“人这辈子何其短,总得做点惊世骇俗的大事,才不负大丈夫所为嘛。”
老道不为所动,冷冷一撇嘴“吴大剑仙,下回你说这等豪迈之辞时,能否将鼻孔里那根指头缩回袖口里?多大个人了,怪恶心的。”吴霜爽朗一笑,将那只手放在老道肩膀上拍拍,“下次一定。”
云海渐渐平复,日头高悬,金灿灿辉光映照道观,犹如淋上滚烫金汁。星斗敛去,晚月渐隐。
“我徒弟如何?”“还不赖,但这番试探,足以说明他并非修道的上好苗子。”
“剑道天赋了得就足够了,何苦求那么多,徒添堵塞。”“如今贫道真分不清,你是道门中人还是我是道门中人,你图个甚?”
“图你藏的朔暑酒。”
“无上天尊,要酒没有要命一条。”
中年掌柜用肩膀顶顶老道,死皮赖脸模样,哪还有半点世俗之人眼中的剑仙风范。
“下次再相见,你就得到东州寻我了,不过也好,省得来我这蹭吃蹭喝。”老道起身,不知从哪掏出一张符箓,不由分说塞给吴霜。吴霜接过符箓,翻来覆去瞧了半晌,惊诧出言“可以啊老牛鼻子,这回真舍得送我?十年前我找你讨要过数次,甚至不惜以雕工至精那位的名作同你交换,你都置之不理,这次怎一声不响就送我了?”吴霜这一问,实则是废话。大致估算,这位道家之首的剩余时日,至多只有几载光阴,如若不在余下岁月中破开那层境界,或是将衣钵尽传与途众,数十年后,江湖上能记得这位李抱鱼的,恐怕真是寥寥无几。唯有长生动人心,非但不是无的放矢,而是至理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