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越已平,他声名远播,他觉得按照刘邦兔死狗烹的惯性,降旨让他来边塞不是为了让他打匈奴,而是他在军中极有威望,留他在长安始终是个隐患,还不如把他召到边塞,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省得他威胁自己的大后方。
事实证明他猜得果然没错,自来了边塞,他便被闲置在主帐,每日看别人纵马扬威杀匈奴,他却只能在营帐里待着,不憋屈是不可能的。
——但憋屈总比丢脑袋强。
阿玉说得没错,陛下已老,为幼主清理隐患是本能,只要他不冒头,一心跟着皇后娘娘,那他就不在清理之列。
——想想功高盖主却稀里糊涂丢了性命的韩信,他现在有酒有肉有官职,已经非常不错了!
心里一旦想开,便不在意受冷落。
但不在意归不在意,当看到刘邦大举进攻却无功而返时,作为武将的本能还是会心痒。
英布来了兴致,“必然是任我为先锋,让我打匈奴那群王八羔子!”
——他就说嘛,打仗这种事情还是得他来!
跟着陛下从沛县出来的那群人会打个屁的仗!
英布立刻放下英玉写给他的家书,摩拳擦掌直往刘邦的营帐去。
“陛下,您召我”
英布挑帘而入,兴冲冲见礼。
“来来来,快过来。”
刘邦冲英布招手,动作亲密又熟稔。
英布心中大喜。
——很好,匈奴的这场仗他是打定了!
毕竟跟了刘邦多年,以他对刘邦的了解,此人无事不登宝殿,无事更不会献殷勤,要不是有求于他,态度根本不会这么好,还这么礼贤下士。
英布眼皮微抬,觉得自己得拿拿乔,不能刘邦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他不要面子的嘛!
下一刻,他步并做两步,迅速来到刘邦面前,迫不及待问道,“陛下,可是要臣做先锋”
——他是一个纯粹的武将,一个具有民族荣誉感的武将,面子什么的先往后放,他现在只想打仗!
打仗!
打死那群王八羔子!
垂涎国母
垂涎中原腹地
呵,真当华夏大地无人能战了吗
也不打听打听,他英布还活着呢!
“陛下放心。”
英布拍胸脯保证,“只要陛下一声令下,臣必将那单于首级献给陛下!”
“”
先别吹,匈奴单于的首级不是那么好取的。
“匈奴之事先放一放。”
刘邦开门见山,“你家女娃娃近日给你写信了没”
“若是没什么隐秘之事,便拿过来让朕瞧瞧。”
“”
英布双眼瞪得像铜铃,“陛下,您看臣的家书做什么”
“臣女儿才十一,伺候不了您!”
刘邦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一巴掌拍在英布后脑勺,“想什么呢!”
“朕是那种禽兽之人吗”
刘邦虽上了年龄却力道不小,英布不曾防备,被他拍得一个趔趄,差点一头栽在案几上,他扶着案几站稳身体,一边揉着后脑勺,一边抬眼怨念看了眼刘邦,“您不是。”
——才怪。
在美色这种事情上,刘邦比他更没有节制。
可问题是他家阿玉才十一,身材尚未长成,纵然聪慧早熟,也难掩一团孩子气模样。
哪怕他再觉得自家女儿好,但对着一个刚到他胸口高的半大孩子夸不出一句天香国色。
——刘邦再怎么在美色上没节制,也不该把念头打到他女儿身上。
“您看阿玉写给臣的家书做什么”
想不出一个所以然,英布直接问道。
——要是让他知道刘邦果然动了不该动的念头,那他现在就能拼着一死把刘邦剁了!
英布恶向胆边生。
“公主有孕,双生子。”
知晓英布在某种事情上缺根弦,刘邦懒得跟他一般见识,开门见山道,“若公主产子有危,则朕的儿子们则有可能遭受皇后毒手。”
“”
英布不信。
——他觉得皇后娘娘比陛下好多了。
陛下想杀他,娘娘还保他来着,不仅保他,还重用他,像娘娘这样好伺候的掌政人不多见了,但凡娘娘跟陛下不是两口子,他绝对会护着娘娘与陛下争天下。
“不能吧”
英布道,“娘娘是慈爱之人。”
“慈爱个屁!”
刘邦很铁不成钢,“你没听天幕讲,她在朕死后杀了个赵王”
英布一言难尽。
——您杀的异姓王可比娘娘杀的赵王多多了。
“行了,朕不想跟您多说。”
英布的心思全写在脸上,看得刘邦想踹他两脚,“朕担心皇后趁朕不在的时候对皇子们不利,但宫里的消息此时透不出来,你家娃娃跟鲁元有点交情,有没有在信上说宫里有什么变动”
——若吕雉果真对他其他儿子下手,那他说什么都得收兵回长安。
至于无功而返,劳民伤财什么的,他考虑了也没用。
——以前是盈儿一脉绝了之后还有其他儿子收拾烂摊子,可若是其他儿子全没了,盈儿又废了,鲁元又伤了的情况下,他这万里江山交付给谁!
这九州天下首先是他老刘家的,才能去考虑其他。
“哦,原来陛下想问这个。”
英布这才松了一口气,“阿玉地给臣写了家书,但臣还没看完呢,就被陛下的亲卫叫过来了——”
“那你还不快去拿!”
刘邦被他气得脑仁疼。
“诺诺诺。”
英布一叠声应诺,爬起来去拿书信。
——只要不是对他女儿起了禽兽念头,那刘邦这个天子他还能效忠。
英布飞快取回信,交给刘邦。
刘邦甩开绢帛,一目十行看下去,前面是问候英布身体,战场上刀剑无眼,要保重身体云云,后面笔锋一转,提了一嘴宫廷之事——废太子身边的叶姬疑似有孕,皇后娘娘颇为看重,已着女医们寸步不离照看。
刘邦眼皮微抬,心头悬着的大石终于落下。
——有孕好啊!
叶姬有孕,便意味着吕雉仍有退路,不会把所有的筹码全放在鲁元身上。
鲁元若能平安生子,那是最好不过,若是有了意外,倒也不慌,叶姬的孩子仍是她一脉相连的继承人。
如此一来,她才不会狗急跳墙到把他的儿子们全部屠戮。
刘邦稍稍松了一口气,这才打消班师回朝的念头。
——儿子们保住了,还回去干嘛
继续打匈奴啊!
“叶姬,你做得很好。”
吕后抬眸瞧着面前有些憔悴的叶姬,满意点头,“你想要什么封赏”
叶姬苦笑一声,“为娘娘做事,是婢子的本分,岂能因为本分之事向娘娘讨封赏”
“但娘娘若执意要赏,便请娘娘看在过往母子之情的情分上,放过殿下。”
叶姬在床榻上向吕雉磕头行礼,“殿下虽让娘娘失望,可,罪不至死。”
——天幕之言她记得一清二楚,文帝杀子,景帝杀子,武帝杀子。
在这个父子之情薄凉至此的西汉王朝,太子一旦被废,其下场显而易见。
吕雉眸色微沉,面上笑意有一瞬的凝滞。
但很快,她又恢复往日的威严凌厉,淡淡看向叶姬,“以你之才,留在宫里委屈了。”
“此事了结之后,便去前朝为公主做事吧。”
“一个无能无用的男人,不值得你耗费终生。”
吕后拢袖起身,转身离去。
老黄门殷勤上前扶着她的手,尖着声音笑眯眯道,“娘娘,张夫人已经到了。”
“还有鸣雌亭侯,她也来了。”
“神龙见首不见尾鸣雌亭侯许负也过来了”
吕后眼底郁色一扫而光。
——这位可不是想请便能请到的人物。
老黄门忙点头,“鸣雌亭侯此时正在殿内等着您呢。”
“女子封侯第一人,空前绝后的女相师,陛下想请她都被她婉言拒绝,而今却不请自在,愿意为公主走这一趟,说明天命在汉,更在娘娘!”
“天命在我”
吕后微眯眼,轻声低喃。
片刻后,她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她从不信命,更不信因果报应,她只信——命在自己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