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英白了丈夫一眼,她最近很怕勾起往事,又时常独自沉浸在往事的迷惑与悲喜之中。
“要不怎么说乳臭未干呢,毛丫头的年龄就是做事欠斟酌、没深浅,当年要是听了我妈的话,我也不会受那么多委屈。不仅众叛亲离呀,而且是白手起家,一对箱子两床被,外加你一个古怪的老娘就是我的部家当。想想要是嫁给前院的老王家的大儿子现在可能早就上了大城市了,至少也住上水电气暖齐的高档公寓了。”
兰天明当然知道萧英为兰家牺牲了多少,特别是在那个黑白颠倒的年代,在他人生最低谷的时候,正是眼前这个虽不迷人出众却也曾年轻美丽的女人,用她一腔的热忱点燃了他心中那盏希望的灯。他从心眼里感激她,尽管自己努力大半生都没找到心动的感觉,但他也早已决定一生不离不弃。
“哦?看来你是后悔了?”兰天明有些戏谑的看着妻子。
“后悔了,太后悔了!所以我才紧张月儿,你没听过吗?‘结婚是女人的坟墓,恋爱是女人的刑场’,早恋就等于提前上刑场。”
“你这都哪儿学来的一堆谬论,照你这么说都变成老处女、老光棍得了,人类文明也不要再延续了。人家哪对年轻人恋爱结婚不是幸福得像花儿一样,哪有你说的这么悲壮?”
“自己挖个坑自己跳进去,再用岁月将自己一点一点埋起,只有黄土埋半截的老女人,才能有所觉醒。”萧英长叹了一口气。
“觉醒?笑话!我看你是更年期心理变态。”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萧英停下了手里的活,直愣愣的看着兰天明。正要发作,此时客厅里却恰好响起了电话铃声……,萧英跑了出去。
兰天明用力咽了一下口水,他意识到谈话又到了非常时期,不久前也是因为他说了“更年期”之类的话冷战了好几天,他不知道怎么又不小心把话题引到这来了,他怀疑自己潜意识里有一种刺激妻子的灰色心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兰天明开始感觉到这个家有点枯燥乏味,也许是外面的世界太丰富多彩了,还是他以前的生活太过单调,总之,自从离开三尺讲台后,他就再也无法适应两点一线的生活模式。记得和妻子一起在学校教书的时候,虽然备课上课都很忙,但他还是有大把的时间练字和研究历代碑刻名帖。可自从进入领导岗位,特别是近两年离开学校走入政府机关以后,属于自己的时间就渐渐缩短了,上班与下班的概念好像越来越模糊了。许多业余时间也都被迎来送往所占据。尤其这半年来,他除了给两家企业提了几个字外几乎处于封笔状态。古人云:书者,如也;如其学,如其才,如其志。而如今他这个一不小心走入仕途的书法家却忽然没有时间去思考自己的人生方向了,没有时间思考,更无法让静下心来挥毫泼墨。他这个靠着笔走龙蛇走向政治舞台的文化局局长,与自己最爱最擅长的技艺似乎有些渐行渐远。实际上兰天明是不喜欢应酬的,他不喜欢陪上级领导点头哈腰,更不喜欢看那些形形色色的企业老板趋炎媚骨,但是他喜欢和年轻人一起聚会,喜欢压着红酒或咖啡看着俊男靓女们轻歌曼舞,他觉得这样自己好像会老得慢些。
近半年来,他和妻子共进晚餐的次数也已经越来越少了,两个人的单位都有食堂,因为不用照顾孩子,一日三餐都可以在单位解决。加上兰天明近几年本来应酬就多,萧英周末也需要补课、带学生。其实,即使偶尔能赶上周末两个人都在家,萧英似乎也没什么热情为他准备晚饭,两个人经常就是煮碗面了事。而餐桌上的寡淡会一直延伸到床上。兰天明已经很久没和妻子亲热过了,他心里掠过一丝感叹,说不清是愧疚还是遗憾……
电话铃响的时候,兰月正睡在沙发上缩成一团,她分辨不出那铃声是来自梦里还是现实。直到感到有人把大衣盖在她身上,她才蓦然惊醒:“妈,谁来的电话?”
“奇怪,也不知道谁这么无聊,不说话就挂了。”萧英嘟囔着。
“不会是程宇吧,我嘱咐过他不要轻易给自己打电话。他应该不会那么鲁莽。那会是谁呢?算了不想了。反正要有事还会打过来的。”
月儿看到妈妈像以前一样小心翼翼把大衣放在自己身上,她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收拾收拾,准备吃饭吧,赶早不赶晚,一会还要坐夜车”
“嗯!?”
萧英本想在临走前在跟女儿苦口婆心的谈谈,可不知是丈夫的一句“更年期变态”触动了她,还是因为女儿满脸委屈的睡态唤起了她的母性,总之,她改变了主意。
兰月觉得这是长这么大吃的最漫长的一顿饭,三个人谁也不说话,都在如此细致地品味着饺子的味道……
“饺子好像忘了放盐了吧?”收拾桌子的兰天明低低地说。
“呦!好像是,只放了酱油,怎么谁都不吱声?真是的……”
萧英没有去车站,出门前她递给女儿一个纸条,嘱咐她上车再看,妈妈的举动让兰月有些意外,这不是她惯有的风格。月台上,兰天明对刚才信的风波只字不提,只是嘱咐女儿,要好好把握生命中的每一种体验,该来的终究会来,该追求的就不要放弃,凡事要问问自己的心,这样才会减少遗憾。临上车时,爸爸把一张银行卡放进月儿背包内侧的口袋里,告诉她,回西平后先买部手机,好随时给家里打电话。
列车动了,兰月看见爸爸的身影也渐渐动起来,她的眼框湿润了。
“爸!多陪陪妈妈吧!”兰月大声的喊着,兰天明笑着使劲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