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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帝都淮朔,云淡,月色浓。树欲静而风不止。
小院坐落于帝都最偏远的角落,以北便是地势广阔,国力强盛的殷国。孤零零的院子不知已挨过多少载风雨,铜门上是尽是陈旧斑驳的痕迹。凄清的月色如霜般撒了一墙砖瓦,几棵生得苍翠的竹子像是被矮小的院落拘禁得狠了,本该挺拔的身躯歪歪扭扭地从四方的角落里挤了出来。
有人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院门,打破了院幽静,树影满地摇晃。
石桌旁坐了个读书的目盲老者。
燕有目盲国士,目盲也要装读书,不识字还偏是国士,活该被满朝臣子唾弃,是以其人不得不早早辞了官回老家,那么多不远万里追杀他的刺客若是知道这位曾经的国士仍在天子脚下,约莫要气死在奔波中了。
青衣空手而来的少年缓步行至老人身侧,为他披上外衫。
少年身形劲拔如青竹,俊秀而犹存稚气的面上有压不住的冷然杀伐气,却偏偏又在自己敬仰的师长前压去大半。纵然尚未及冠遍立下战功无数,武可登顶燕朝江湖,文有提笔关山尽可状的无双才学,被钦天监大能亲口誉为未来的燕朝百年第一人,可在这位如师如父的老者面前,他或者还是个孩童。
老者笑了笑,声音嘶哑,“阿北,累否?”
少年垂下眼,低声回道,“自然不累。倒是先生,日夜操劳,身体怎么熬得住?”
老者闻言发出粗噶的笑声,灰蒙蒙的脸色也回光返照般红润了几分,“到了我这个年纪,哪还怕谈什么死不死的!”他轻轻拈起一页纸,粗砺的手指在纸间不断摩挲流连,仿佛对待心中珍宝似的,“阿北,你可知这本孤烛谈有多少页?”
文武冠绝帝都的少年眉眼似冰雪所凝,冷静而坚忍,“五百,统共一万余字。”
老者合上书,抚掌,停在月光里的手掌明晰异常,手背上是五条纵横绵延的沟壑,泛着死灰般的青,他浑不在意地笑,布满皱纹的脸上竟有调皮之色,“好,我们阿北一目十行,也就比师父差了半分,果然是我徒弟啊,宫里那个死太监总诋毁我的光辉形象,瞎子怎么了?不识字怎么了。
我有阿北,我们阿北这么出息,谁能敌得过?”他咳嗽几声,手上青筋不断起伏,却仍笑眯眯不正经的样子,“阿北,我隔壁那闺女都吵着嚷着要嫁给你呢!唉,你给我讲讲,你有没有遇上喜欢的姑娘·……咳咳……”
少年为行将就木的老者顺着后背,素来波澜不惊的脸上是不知所措的慌张,他绷着脸,咬紧下唇,瞬间沁出了血,然而老者都看不见,只能听到自己的徒儿声音清冷,一本正经地回答,“徒儿还未及冠,也不曾建功立业,谈成家什么的还为时尚早。”
老者缓过气来,苍白干裂的嘴唇挤出一个笑,“嗨,你这小子就是扫兴,说出去估计真没人信你是我徒弟,一点都不像,跟块木头似的,也不知道哪个姑娘倒霉要嫁给你!”
他压下喉头的腥甜,向少年所在的方向挥了挥手,执起书又看似一脸认真地读了起来,时不时还发出意犹未尽的啧啧声。
少年立在原地,不离开也不上前,落在老者身上的目光久久不曾移开。他身后的青竹随风动了起来,摇摆的枝叶晃碎了一地月影,愈发衬得他脊背挺直,遇风不倒,逢雪不折。
而猫腰趴在石案上的老者翘起二郎腿,嘴里还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哪有半点曾身为国士的自矜之意。
“阿北,你看那个苏老头,还有姓颜的那没根的!哪次上朝不挺直了背,该弯腰的地可着劲的比谁更弯!”老者砸着嘴,一脸刻薄的样子像极了讨不来债的乡下老头,殊不知他口中随随便便叫来的两人都是帝都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人物。
他头也不抬,只听得一阵阵揪心的咳嗽,“咳……人跟竹子可不一样,该弯的时候要弯,那外直是做给人看的,内直才是自己的,那叫韧啊!”
少年微微一震,盯紧师父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