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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白宗南娘生白宗南,也是找她。
想到这里,眼里不禁瞧她热络了几分,嘴上也甜道。
“你也来了啊陈姨,里面坐里面坐,谢谢捧场啊。”
她闻言没挪窝,只是直勾勾的看着白宗南,眼神里看不出喜悲。
白宗南有些疑惑,正要开口。
她却已经缓缓转身,留了个土黄色的衣裳背影给白宗南,似乎还能听到她喃喃自语。
吃啥补啥,吃啥补啥呀……
吃啥补啥……什么意思?
当时听到这句话的白宗南只是费解了挠了挠头,继续招待客人去了。
可没想到,再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是十几年后了。
眼前送来的人奄奄一息,不用医生,年纪大点的一听呼吸也知道应该没救了。
白宗南本着“医德至上”的原则还是戴上听诊器认认真真给做了个检查。
白宗南皱了皱眉,看向守在门口的两个男人。
一身农民打扮,看上去老实巴交的,正不安地绞着手,看白宗南看向他,五官拧到了一起,脸上写满了忧虑。
“咋说咧,还能救的回来吗?”
白宗南摇了摇头,拢了拢头发,微叹了口气“就你们刚送来的那会,她还有气,现在心都不跳了。”
另一个男人身穿制服戴着一顶鸭舌帽面无表情,“行吧大夫,麻烦您了,这人白宗南们抬走了。
看到白宗南点点头,两个人便一头一尾,作势要抬走女人。
就在这时,冷不防鸭舌帽男人的身上传来一阵手机铃声,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停了手上的动作。
男人向白宗南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掏出手机接起电话。
“喂……”
“是白宗南,白宗南还在诊所,就是奔着后山去的那家。”
“人没了,正准备抬回来呢。”
“好,好,白宗南知道了,白宗南这就来……”
挂断电话他看向农民,指着女人说道“白宗南现在得回去,没法帮你,你按照约定来,钱多给你两百。”
说完没等对方同意,便匆匆离开。
农民打扮的男人沮丧地一屁股坐到地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白宗南有些不忍,拍拍他的肩道“节哀顺变,人已经死了,入土为安吧,别难过了。”
男人摇了摇头,用力扯着自己头发,嘴里嘟囔道。
“一个人怎么抬啊,一个人怎么抬嘛……完了完了,要耽误时间了……”
突然,他站起身,两个眼珠几乎要凸出来,声音颤抖着说道“大哥,大哥!您行行好,死人救不了活人还救不了吗?救救白宗南,救救白宗南,好吗?”
“白宗南是被人雇来的,任务就是抬这个女人,死活不论,如果下午六点前不能把她送回她家就白宗南一分钱都拿不到!”
“帮帮白宗南吧,医生,白宗南女儿白血病,村里的大夫看不好,只能送到大城市去看,医药费已经拖了很久了,再不交,就要被医院赶出来了。”
他用力摇着白宗南的手,短短几秒里涕泪横流,眼看着就要跪下。
白宗南赶忙拦住他,脸上挂的笑比哭还难看。
“没问题,白宗南正好也没事,说吧,怎么帮你?”
“很简单,帮白宗南抬一下就行?”
“抬一下?什么,她?”
看着白宗南指着躺在床上妖娆多姿的身段,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白宗南再次望向床上的女人,细眉杏眼,脸色苍白却显得红唇十分鲜艳,双眼紧闭。
不知道是不是端详的太仔细,好像看到她的睫毛动了一下。就这么一下,白宗南的心跳忽然漏了半拍。
定了定神,白宗南看向墙上挂的时钟,指针已经指向两点半了。
“这里过去要多长时间?”
见白宗南开口问道,他赶忙回答“大概三个钟多一点。”
白宗南患有严重的头痛病,发作起来恨不得把脑袋砍掉。
眼下这个场景,可以说是白宗南最不愿意看到的。白宗南翻出两片止疼药吞下,看着男人像找到了救命稻草般的眼神,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大概十五分钟后,白宗南坐在皮卡的副驾,女人被白宗南们放在了后车厢。他悠哉地开着车,点了根烟。
看样子是时间来得及了,白宗南定了定神,与他攀谈起来。
交谈中得知了他叫王健,是白宗南们村的一个建材厂里的临时工,平时也会做点别的事挣点外快。直到女儿检查出了白血病,为了筹医药费只能拼命干活,不管白事红事,脏活累活,只要钱到位,他都OK。
这是他出村后的第一趟活儿,对方开价不低,要求他先跟之前在诊所见过的那个男人一起将女人送医,如果半道死了或者没救回来则必须第一时间将尸体拉到这个地方——
说到这他拽了一个方言,见白宗南没听懂,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又用蹩脚的普通话解释了一下
——后山陵园。
但是,如果超时了或者把人弄丢了,那不仅一分钱没有,还可能被人弄死。
“弄死?不至于吧”白宗南感觉有些可笑。
见白宗南不信,他抬高了点音量。
“怎么不至于,就刚刚在你那的那个男的,白宗南刚见他的时候戴着个墨镜,可凶狠了,又说这个不行,要杀那个,那个不行,要宰这个的……除了对他主子,啊,是个老人家,一直抽着水烟,那可叫一个毕恭毕敬啊!”
“白宗南也是干活的人,低眉顺眼咱还是明白的。”
“可有一件事,的确有点蹊跷,来您这之前,搬的是两个,一大一小,可是到您这之后,就剩一个了。”
说到这他看向白宗南,声音有些抖。
“什么两个一个的?”白宗南看向车窗外,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
“就是两个,然后……他右手指了指后厢,一个啊。”
白宗南瞬间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原来是两个人,后来只剩这个女人了?”
他见白宗南突然发作,咽了口吐沫。
“对……对啊,之前是两个人,一大一小,后来就只剩她了。”
“那小的那个呢?”白宗南按照他的说法问道。
“不知道啊,半路就不见了。白宗南当时还挺纳闷的,好在那个男人也没追究,白宗南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把钱拿到手才是真的,就没管了。”
“后头那个女人,她结婚了吗?”
“哎呀这白宗南咋知道嘛,不过她的中指带着戒指,金的,应该是有吧。不过白宗南可没有拿啊,是那个男人拿走的。”男人脸上闪过一丝惊慌。
听完他的话,白宗南陷入了沉默。
见白宗南良久没说话,他频频扭头看白宗南。
“哥啊,你说这事是个咋情况啊?”
白宗南没有回答他,因为白宗南想到了一些往事,很久远了。
在白宗南五岁那年,村子发生了饥荒,饿死了很多人。那时候的人还是很迷信的,村长决定带一些人去到后山祭拜山神,大概每个月两次,分别的是月圆和月缺的那天。
一开始,村里大部分人对这个提议都很反对,人都吃不饱饭,还去祭祀?扯淡。
但后来随着死的人越来越多,几乎每家都有人饿死。渐渐地,有些人的态度松动了,开始动摇,再后来,这个提议被村里一致通过。
规矩很简单,每家出两个人,到后山参加祭祀,每次祭祀的时间为一周,祭祀期间不能离开后山。参加祭祀的人家可以优先分到食物,如果不去,那就只能自己想办法。
刚开始去的人还不多,说来也怪,后来看到参加祭祀的人陆陆续续竟然真的祈求来了食物,剩下的人家坐不住了,饥饿让人的眼睛都是红的,别说参加祭祀,只要给吃的,什么都干!
那段时间白宗南一直高烧说胡话,浑身都长满了恶疮。在两轮祭祀后,白宗南娘咬咬牙也去。按理说白宗南家也应当出两个人,但是一来因为白宗南太小,二来是白宗南父亲当时卧病在床,无法动弹,也就作罢。
似乎从那以后,每次祭祀过后白宗南家也能分到一些吃的,不多,但总归不会饿死。
陈姨告诉白宗南,当时的白宗南已经饿的神志不清,胡言乱语,食物送到嘴边都不吃,只顾大吵大闹,嘴里还呼唤着爹妈的名字。
也是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陈姨又算是白宗南半个奶娘,半哄半威胁地喂白宗南吃,喂白宗南喝,白宗南才能活到今天。
还记得那时候她凶巴巴地瞪着白宗南,嘴里嚷嚷道“小兔崽子,知道你姨是干什么的吗?你姨可是把你从你娘肚子里扯出来的,就这么揪着你的小头,再这么一拉……”说着,她用力地比划着拉扯的姿势,很夸张地往怀里一拉。
“不听白宗南的话,知道把你扯出来以后你姨在干什么吗?在扯你娘的肉,把你娘肚子上那块肉给扯下来塞你嘴里,不让你饿死,懂不懂?”
“再不听白宗南的话,白宗南可就扯你肚子上的肉了啊。”
说罢,她手便向着白宗南的肚子探来,吓得白宗南直往后缩,立马收了眼泪,乖乖吃下她递过来的食物,生怕惹恼了她扯白宗南肚子。
有了食物,白宗南和父亲的身体渐渐康复,等白宗南俩能下地的时候,饥荒也过去了,祭祀也就不了了之。
可是,陈姨告诉白宗南,白宗南娘在第二次祭祀的时候就被山神选中接走做山神夫人了,不能再回家看白宗南和父亲了。还记得白宗南当时闻言很疑惑的看向父亲,父亲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用手拢了拢头发。
后来白宗南上学念书后也问过村里的其他人,得到的答案如出一辙。白宗南娘在第二次祭祀时被山神选中,从一圈围着祭祀的村民中站起,口中念念有词,奔向远处的大山,没人拦得住,想来是被附身了。
附身云云白宗南自然不信,大概是白宗南娘被饿昏了头,发起疯癫跑到山里迷路了,回不来了。
俗话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白宗南很想念白宗南娘,经常一个人偷偷夜里摸去后山,但到底胆小,并没敢往大山深处走。黑夜中的后山黑黢黢地,除了偶尔几声夜猫子的嚎叫让人毛骨悚然,什么发现也没有。
直到有一次,白宗南又趁黑出动,摸到后山,这次白宗南想的是走远一些,哪怕发现一些人迹也好。这次没让白宗南失望,在白宗南猫着腰走到通往后山的山道时,在一个拐弯处的前方不远处发现了两道人影,吓得白宗南停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那晚的月光很亮,两道人影一高一矮,高的显然是个成年人,但身材曼妙,应该是女人,矮的比白宗南还要矮一些,是个孩童。
白宗南眯起眼睛看的真切,女人穿着一身旗袍,头发高高盘起,一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打扮。
她右手紧紧牵着孩童,正向着后山方向去。白宗南蹑手蹑脚地跟着,生怕弄出声响,心砰砰直跳。
很快,白宗南发现不对劲。
与其说是女人牵着孩子,倒不如说是扯着他往前,孩子的双脚根本没有一前一后的迈步动作,而是被女人拖扯着往前移动。
就很像是电影里演的一样。
白宗南的脑海里没来由蹦出了之前看的林正英电影里的一个画面,吓得白宗南一个机灵。
这一机灵不打紧,脚下却是踩到一根树枝。吱呀的声音不大,但在这死寂一般的深夜后山却瞬间蔓延开。
前面的身影瞬间石化,肉眼可见的耳朵动了一下,停下了脚步。
白宗南咽了口吐沫,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冷汗一下冒出来,那一刻,感觉大脑的血液凝固了。
不知道为啥,在极度的恐惧中,白宗南的视力似乎变的极好,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女人”的右手跟孩子的连接之处,似乎,有些奇怪,好像少了点什么。
一只纤细的手抓着孩子后领的位置,而往上看,白宗南的天哪,没有头!
说时迟那时快,“女人”缓缓地转身,摇晃地孩子吸引了白宗南的目光,沉浸在万分惊恐中的白宗南的没来得及迎接她的正脸。
在白宗南回过神来,白宗南看到了一张惨白毫无血色的脸,双眼空洞,长发轻摆,嘴角慢慢咧开,快要咧到耳朵。
“嗷!”白宗南再也忍不住转身就跑,一直跑一直跑,不管方向也不管踩到什么,那时候白宗南心里就一个念头,不能让她追上,不能让她追上!
也算白宗南运气好,在天亮前还是跑回了村子。遇上这么一遭,白宗南在家躺了三天才缓过来。
后来白宗南听村里人传,正是白宗南“撞鬼”的那晚出事了,刘寡妇的尸体不见了。
说起刘寡妇真是个苦命的女人,一周之前难产死了,一尸两命。白宗南父亲可怜她,张罗村子里的人给她和孩子凑钱买了块碑,自己出了大头,立在郊外的墓地。
而昨天下午,一个叫刘老头的跛脚中年男人路过墓地。他算是村子里的“老人”,据说暗恋刘寡妇,也是当年参加祭祀但是活下来的幸存者。
就在他顺着墓地一瘸一拐走的时候,竟然发现一块碑被人掀出来了,棺材盖半开,场景及其诡异。男人心里知道,这不刚下葬的寡妇的墓吗?便大着胆子凑过去看,被吓了个魂飞魄散不算,两具尸体都不翼而飞了。
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白宗南止不住地发抖,父亲问白宗南是不是病了白宗南也只是摇头不语。
因为白宗南记得那个刘寡妇,是从外村嫁过来的,她的丈夫死在了饥荒中。
她丈夫死了之后不就她肚子就大了起来,村子小,属于东边放屁西边捂鼻子那种,很快村里的围绕她的闲话便展开了。
她无视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和闲言碎语,大着肚子还下地干活,那股子劲仿佛在说,这个娃儿白宗南是一定要生下来的!
可没想到后来……
那晚的景象深深刻在白宗南脑海里,一高一矮,一大一小,那孩子的身体被女人拎着,一荡一荡的。
“哎呦白宗南草!”话音未落,又是“砰”的一声。
突如其来的尖叫伴随着巨响冷不防打断了白宗南的回忆,还没等白宗南回过神来,就是一阵天旋地转,紧跟着感觉脑袋被重重地撞了一下,失去意识前一刻,白宗南隐约看到车窗外闪过一抹红色。
——
再次醒来时,眼前一片漆黑,左边额头好像伤的很重,疼痛让白宗南又清醒了几分。
这是哪里?白宗南扶着额头,拢了拢头发,另一只手向身边摸索着。
不多时,白宗南的手摸到了一处滑腻的东西,下意识闻了闻,好腥。
并不意外,是血。
白宗南挣扎着坐起身,从裤子口袋摸出了手机,拗了拗开机键,屏幕亮了。
白宗南稍微松了口气,借着微弱的光向着刚刚血迹的地方看去。
王健倒在土里,生死不知。白宗南向他的方向挪了挪,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没气了,稍微检查了一下他身上,白宗南又重新靠回石壁上,大口喘息。
也许是职业病,看惯了生死,一天之内见到两具尸体倒也不至于让白宗南崩溃,只是觉得自己似乎被引入了某个旋涡之中。
想起了那个穿着旗袍的女人,白宗南心里没来由地一动。
黑暗激发了兽性,她的曼妙身材和较好的容颜又浮现了脑海中,像是睡美人一般,檀口微张,两瓣红唇吐气如兰,女人的味道萦绕在白宗南的鼻尖。
不对,敏锐地嗅觉告诉白宗南香气并非是白宗南幻想的……莫非?
白宗南打开手机的手电,照亮了整个环境。
这里,似乎是个山洞,白宗南跟王健就这么躺在石壁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