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蓟北国都,衡阳——
这是个初春的清晨,卫湘君站在一面落地西洋镜前。
镜中的她还是女孩儿时的模样,小脸腻白,不见任何瑕疵,一袭素衣裹住了纤细的身形,除了鬓边一朵麻绒白花,发上再无别的钗环。
卫湘君只戴过一回白花,那时是为她母亲,汉乡侯西府卫大奶奶服孝。
所以,惨死于一场烈火的卫湘君教人匪夷所思地重生了,回到了蓟北国孝王十三年。
卫湘君清楚地记得,这一年卫大奶奶溘然长逝;不过一个月,她父亲便迫不及待续了填房;父女俩不久便反目成仇,卫湘君还被赶出了西府。
再后来,她身边人死的死、坐牢的坐牢,连卫大奶奶留给她的家业都被抢走……
“大奶奶,您可小心些!”
屋外传来说话声。
卫湘君神色凝住。
她母亲已撒手人寰,哪儿来的大奶奶……
一炷香之后,卫湘君推开东厢房的门。
她方才忘记了,西府后头可不又有了一位大奶奶。
被锁了多时的正院,今日来了不少人。
盛放的牡丹盆景前,一个内穿白银条纱衫,外头搭了宫制云绢比甲的妇人貌似在专注赏花。
卫大奶奶生前酷爱花草,她和卫湘君住的这处,一年四季姹紫嫣红。
只如今,物是人非。
“这儿真安静!”
妇人抬头,看向迎面而来的卫湘君。
当然安静。
卫大奶奶去世的第二天,卫东恒以卫湘君不守孝道为由,将她禁足正院,一个奴仆都不许留,谁都不许进。
昨儿母亲头七,又是出殡的日子,卫湘君也没被放出来。
不守孝道不过托辞,卫湘君只错在,在所有亲眷面前,将蒋氏给卫大奶奶敬的香拔了,还踩得粉碎。
此刻堂而皇之踏进西府禁足之地的,就是蒋氏。
蒋氏已过三十,徐娘半老,一双媚眼微微上挑,樱唇似翘非翘,腰肢还如细柳,的确有些魅人的本钱。
这女人丧夫多年,娘家和婆家都没了人,独自带着女儿过活,不知何故攀上了卫大奶奶。
卫大奶奶怜她们孤儿寡母,想着能帮便帮一把,却不知就此引狼入室。
蒋氏对着卫大奶奶,妹妹长、妹妹短,掉过头却与“妹夫”暗度陈仓。
西府恒大爷和蒋娘子的笑话在汉乡侯府早就传遍。卫湘君知道得最晚,还是卫大奶奶走的那日,她无意中进了卫东恒书房,撞破好事。
“今日我过来,是你爹爹的意思。你母亲走了,府里总要有个女人掌家。大爷既发了话,我不能不应承。我们商量过了,回头挑个吉日,我随他拜过宗祠和长辈,便搬进……正院。”
蒋氏指尖用力,掐下一枝绿水春波,在手中来回把玩,眼睛却盯着卫湘君。
前世卫湘君的回应是——“不用搬,我今儿就一把火将这儿烧了!”
赌气的话说出来痛快,却生生中了别人的计。
有人正盼着,卫湘君能大闹一场。
这一回卫湘君没有闹,还心平气和,“西府添人进口,自然是好事。”
视线在卫湘君脸上顿了顿,蒋氏转头望向满院的绿肥红瘦,“正院许久未做修整,里外都要重新归置。旧东西得扔掉,比如这些花,太过俗艳!”
说罢,那枝绿水春波便被扔到了地上。
拿着花草借题发挥,蒋氏果然知道如何刺人死穴。
“但凭蒋娘子安排!”
“我们珠姐儿看上了东厢房,大姑娘寻别处去住!”
凑上来敲边鼓的是一个说话歪嘴,眼珠子还直打转的婆子。
“不许多嘴!”
蒋氏作势嗔了婆子一眼,冲卫湘君道:“珠儿脾气怪了些,你爹怕她回头惹你生气,说是让你搬去北院。”
北院……
那儿多年无人居住,野草也有半人高,听说屋顶都快塌了。
卫湘君还是不生气,“无妨。不过瑶珠妹妹能住多久呀?不是说我爹已打点好内廷处,她进宫的事快要成了吗?”
三年一度的女官采选便在下月。
蓟北国主向来以周朝正统自居,事事沿用周制。便比如,专事批答画闻的女官,要从六品以上大臣的嫡女中择选,若有出类拔萃的,可备为王族后宅女眷。
蒋瑶珠哪有应选的资格。她那死了多年的爹生前就是个没功名的教书先生。倒是被蒋氏抓在手心的卫东恒,是大面上拎得出来的从五品。
一个月有点紧,蒋氏才会动了鬼主意,而卫湘君便是她的踏脚石。
“恒大爷何时同你说的?”
蒋氏面色稍变,显然不痛快,如此隐秘之事竟被人知晓。
卫湘君哎呀一声,略带慌张地道:“是我不小心听到。”
歪嘴婆子又插了嘴,“汉乡侯府的大姑娘也会听壁角了。听到又如何?这事儿板上钉钉了。恒大爷心里透亮,我们珠姐儿的品格,别说大姑娘你了,这城中没几个比得上。连内廷处都乐意帮忙,可不就盼着珠姐儿得了高升,大家伙都能沾上光。”
卫湘君附和,“妹妹若能中选,也不枉蒋娘子辛苦这一场。”
几个回合下来,蒋氏拳拳打空,明显不耐烦了,一个劲对歪嘴婆子递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