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安和杜喜却赞成杜峰的作法,“防范于未然总是好的。这世上有些人,根本无法用常规想法来衡量他。”
纪子期想起制造地宫的刘夫子,当初他为何愿意同西羌联手,至今仍无人能用人之常情来分析出他的动机。
如此便默许了杜峰的做法。
“那两个死去的人,我未能从他们口中套出一丁点有用的消息,请少爷少夫人责罚。”杜喜道。
杜峰道:“这与你无关!那两人必是受过严格训练,又深知我们身份不同,不可能动用私刑,所以才如此有恃无恐!”
转而冷笑一声,“要怪就怪我心慈手软,没将那二人私自扣下,用尽手段审问!”
几人沉默不语。
其实心中都明白,倘若真的扣下那二人,背后之人一定不肯善罢干休。
到时候此事闹到苍月皇帝面前,只怕会不大愉快,丢了黎国皇帝陛下的脸。
纪子期见气氛有些沉闷,开口道:“既然这苍月有对咱们心怀不善的人,那大家都要谨慎些,衣食住行等一切都要小心。
晚一些同行的其他人员,亦要将这点全部告之,但在原由上只说在他国要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我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是!”
杜安接着道:“那两人死了也并非全无好处,至少我们现在可以将怀疑目标缩小!”
杜喜点点头:“能煽动几百无知难民前来阻扰,在苍月,只要有足够的银子,都可以做到。但要在吏部杀人,非高官实权者做不到。”
曹云清道:“所以,我们现在的目标,是先逐一排除那些无实权之人?”
纪子期道:“不论是否曾经有潜在的恩怨,先从是否拥有实权以及钱银开始,任何一个人都不要放过!
对方的意图,我们现在还不得而知,但即使有嫌疑人,也尽量低调处理,先查清楚缘由。
不过幕后之人敢在吏部杀人,其动机怕是不纯!这事,必须得慎重处理!
毕竟我们现在在苍月国土地上,一个把握不好,怕是会引起两国争端!”
杜安杜喜心中暗道:这少夫人什么都好,就是心软了些!
杜峰面上不显,心里同样不以为然:在选择保护自己媳妇儿和得罪苍月国之间,他自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看来晚些时候得单独同杜安杜喜杜乐交待清楚,若他们预感有危险时,以保护少夫人的安危为主,可以暂时忽略少夫人的命令。
晚宴过后,纪子期单独求见了苍月国皇帝。
苍月国皇帝五十出头,面容与阿夜有几分相似,只是国事不顺,面上带着长年积累下来的忧愁,比实际年龄看上去还要苍老一些。
“黎国使节纪子期参见皇上!”纪子期跪倒在地行礼。
苍月皇帝亲自走下龙椅,扶起了纪子期,“纪使节不必多礼!”
他亲自将她扶起,又赐了座,才走回自己的龙椅。
纪子期见他行为,无丝毫荣幸之感,反而有些忧心。
皇帝在古人心中,是受到上天眷顾的人,只可远望不可高攀。
倘若刚刚扶她起身的,是太子,或是其他王爷,都会让被扶之人觉得备受荣宠。
但若是皇帝,便会变成突然间从神坛跌落凡间的普通上位者,拉近了君臣的关系,亦会少了那份仰视。
如果皇帝不再神圣,如何能震得住那些本就七窍玲珑的大臣?
也难怪当初的阿夜会身陷险境,继而不惜离家出走!
而从刚刚苍月皇帝的举动,以及他面上的神情,亦可以判断出,苍月依然还是之前的苍月,并没有因为千之易的死去而改变多少!
若不是因为阿夜的缘故,纪子期对这一切根本不想理睬。
她做好自己的份内事,尽早离去就是了。
可是,一想到那个小大人似的傲娇的阿夜,她又觉得,若不帮帮他,眼前的苍月皇帝会不会就是以后阿夜的版本写照?
正发楞间,苍月皇帝开了口,声音温和:“纪使节,说起来,先前阿夜的事,朕还未曾好好多谢过你!”
“皇上言重了,下官应向皇上告罪,请恕当初对皇长孙殿下无礼之罪。”纪子期收回心神,拱手道。
“哈哈,纪使节太谦虚了。”此时有些夜了,苍月皇帝也不废话,“纪使节这么晚求见朕,可有何事?”
“下官想向皇上汇报关于如何发展苍月之方案。”纪子期道:“这样明日皇上便可在早朝时,与朝中大臣相商其可行性。”
“哦。”苍月皇帝面上的忧郁似散了些,露出几分真心的欢喜,“纪使节简要说来听听。”
“下官是打算从三块入手,一是户部运行制度,二是办术数学院,三是推动商行发展。”
苍月皇帝身子略往前倾,“这三块分别打算如何做?”
纪子期道:“先说户部运行,此次前来的官员中,有黎国户部右侍郎曹大人及一众官员,具体的运作,这几人比下官更清楚。
二是术数学院,下官从黎国术师协会带来的十人,计划在苍月停留三到五年的时间,旨在培养出苍月下一代的术数接班人;
而未来,下官亦会向我黎国皇帝申请,以后苍月和黎国每三年定期进行术数人才交流,确保苍月的术数水平能不断向前。
三是关于推动商行发展,第一步,下官希望朝廷出部分资金,在苍月建几所大型的苍月特产加工厂。”
“为何不是商行承包修路?”苍月皇帝不解问道:“贵国这几个月坊间空前的繁华,全得益于去年十二月开始的修路。”
纪子期道:“皇上,下官之所以先在黎国推行修路,是因为黎国本身有良好的经济基础。民间商业发达,各大商行资本充足,钱庄亦发展兴旺。
而反观苍月,民间商行萧条,购买力低下。想必大部分资源均掌握在权贵手中,而权贵的心思与商人不同。
商人希望通过能挣钱的手段,来挣取更多的利益,因而会费尽心思去想挣钱的方法。
而权贵手中有权,只要动用手中权势,便可得到无数的好处,因而他们所想的,便是如何获得更多的权,再通过权来获得钱。
虽然这两者之间时常牵扯在一起,但因其出发点不同,仍有着本质的差别。
因此,修路一事,除非皇上有把握让权贵同意自行掏腰包,而不压榨百姓一分一毫!
否则,这最后的重担还是会落在苍月百姓身上,如今的苍月还未从前几年的大旱中缓过神来,倘若权贵再一压迫,只怕会引起民间动乱。”
苍月皇帝听后怔住了,他未曾料到,一个他国的女子,在对苍月不甚了解的情况下,只单凭一些表面情况,居然就一针见血地说到了苍月最核心的问题。
只是不知,这话是她自己想的,还是在黎国有人专门跟她分析过。
他的脑子在想着这些问题,然后听到自己的嘴里不由自主问道:“若按纪使节如此分析,即使出资修建大型苍月特产加工厂。
倘若权贵利用手中权势插手其中,最后受益的还是权贵,如何能推动商行发展?”
纪子期微笑道:“皇上,此次情况略有些不同。因为此次的建议是由下官提出,而并非皇上您或坊间的意愿。
皇上您明日早朝时,自是不必表现出对此事深有信心的表情,反而应该同此时一样,表现出忧心仲仲的样子。
因为下官是黎国派来的使节,皇上您不想与黎国交恶,因而不得不赞成下官的做法:由朝廷出资,向权贵及商行筹款,共同修建特产加工厂。
下官还要提醒皇上的一点是,无论最后筹到的资金有多少,皇室必须占五成以上!”
“这又是为何?”苍月皇帝不解。
“因为这几家大型特产加工厂必须掌握在皇室手中!”
“朕听说黎国的四城计划,其核心是要朝廷放手,让商行自行发展!为何我苍月却要反行其道,必须掌握在皇室手中?”
纪子期道:“皇上,还是先前下官讲的那些缘由。这世上任何人,想要坐拥无上的权力,需要掌握的是两样东西:钱与军队。
相信这点上,皇上比下官更能明白。
我黎国之所以能如此做,是因为历任皇帝陛下英明,军队与大部分钱均掌控在手中,国事顺畅,民间繁荣。
而苍月面对几年前的大旱,至今仍深陷其中无法解决困境,甚至一度逼得同我黎国反目,其中原由,下官不说,想必皇上也清楚。
因此,苍月皇室几十年内,必须掌握足够的钱,才有底气支撑皇室去做想做的事。”
苍月皇帝又怔住了,这个女子,是他向黎国皇帝陛下请求而委派来的没错,但她只需为苍月推动经济发展就好,为何还要为皇室如此着想?
他忍不住试探问道:“纪使节如此做,是为了阿夜吧?”
纪子期笑而不语。
苍月皇帝心中感叹一声,眼前的女子,不过与阿夜三年前几个月的短暂相处,便能如此重情重义,果真不是一般人啊!他忍不住心生赞叹。
看来阿夜是个有福气的!有如此品性才能双全的女子助他,想必若日后阿夜登基为帝,不会如他现在这般窝囊!
苍月皇帝本来对纪子期的计划心存忧虑,可现在,他决定相信她,赌一次!
既然早就没了退步,与其苦苦挣扎,不如放手一博!
他心中生出许久未有的豪情,心绪澎湃之际,忍不住音量都拔高了几分:“一切按纪使节意愿行事。”
——
第二日的早朝上,在商议完国事后,苍月皇帝将昨晚纪子期讲的几点计划一一公布。
关于曹云清等人进入户部,推行黎国户部制度,苍月户部虽有些异议,在宰相陈之澈的周旋下,倒也顺利通过了。
第二件事,关于办术数学院的事,这点出乎苍月皇帝意料,无人有异议。
这些大臣只是私心重,并不是眼光浅薄,若办了术数学院,家中子侄都会跟着受益,何乐而不为?
而且就算有出色的寒门学子,到时重金将其招至麾下,还省了四处寻人的麻烦。
因而这一点上,各位大臣不但没有反对,反而纷纷表示愿意出资开办学院。
苍月皇帝心中一阵感叹,以前他一直认为苍月陷入如此困境,一半是因为自己性情懦弱所致,一半则是因为朝中无能人所致。
如今看来,倒全是因为自己无能,无法让其真正为苍月尽心尽力。
瞧瞧,一旦涉及自身利益,这群人脑子转得比谁都快!
到了发展商行计划第一步时,果然有大臣提出了同昨晚他一样的问题:为何不直接修路?
苍月皇帝心中冷笑,看来这些人心里比他明白得多。
他面上装出无可奈何的样子:“众位爱卿,纪使节为黎国皇帝陛下派来的使臣,朕不能不顺着她的意愿行事!
倘若激怒了黎国,到时候黎国军队,带着数百辆投石机前来,我苍月蔫有还有击之力?”
哼,果然如此!不少大臣心中不屑道。
这些人虽心里对皇帝不敬,面上却不敢拿苍月安危来做赌注,便齐齐噤了声。
“关于黎国使臣提出的第三件事,希望朝廷出资修建大型特产加工厂这事,”苍月皇帝又叹口气:“众爱卿都知道我苍月国库空虚。
黎国使臣这一要求,真的是给朕出了个大大的难题。但偏偏又推拒不得,否则不是让黎国嘲笑我苍月无能?不知众爱卿有何良策?”
许久未曾出声的、病了几日刚痊愈的宰相陈之澈忽然开口道:“皇上,不知纪使节提出此方案的用意何在?”
苍月皇帝心中一跳,自前任宰相千之易自尽后,朝中过了数月才选出新任宰相陈之澈,而陈之澈这两年多来也一直站在皇室这边,算是为他分了不少忧。
可如今他这尖锐的一问,到底是为皇室考虑,还是为了其他?
苍月皇帝一向笃定的心,在这一刻突然间产生了怀疑。
他看向陈之澈清朗如月的脸,那眼里全是淡然,一副无欲无求的感觉,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这点纪使节却不愿明说。她曾道:黎国皇帝陛下虽同意苍月的请求,派了她前来,但有些事,只能告之贵国如何做,或帮助贵国去做,却不能将所有细节全部一一披露。”
苍月皇帝面露担忧,“朕这心里也不安的很,但既然当初向黎国求救,是陈爱卿提议,朕和众位爱卿共同商议的结果。
现在人来了,无论如何朕也必须表示出十二分的支持才行。
只是这结果好与不好,现在无人能预料得到。因此朕有一想法,想听听众爱卿的看法。
这建厂的银子呢,一部分由皇室出,一部分在民间集资,另外则希望众位爱卿能支持一部分。
这支持的部分有两种,一种是投资,即这加工厂建成后,众爱卿都有份。
另一种是借贷,即借钱给朕,按民间利息计算,三年后,朕想法子还给众爱卿。众爱卿意下如何?”
呵!不少大臣心里不屑冷哼,还钱?皇室穷成这样,还有钱还?
不过,若借了银子给皇帝,到时候若还不上,倒是可以以此为条件,换取更多的好处。
于是不少人高呼:“皇上,微臣愿尽绵薄之力,为皇上分忧!”
奇王爷苍奇一旁静静看着这一切,他总觉得今日的皇兄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怪在哪里。
而且今日的所有言论,一点都不似以往的皇兄会说的话。
以往皇兄性子虽弱,却从不愿在口头上过多示弱,多数以沉默代替。
但今日,似乎有些故意示弱的嫌疑。
只是那些大臣一向阳奉阴违惯了,苍月皇室早已不被他们放在眼中,所以才未注意皇兄的异样。
只除了…,苍奇抬头看向对面的宰相陈之澈,整个朝堂上,只有他永远是一副云淡风清事不关己的样子。
若不是这两年多来,陈之澈大部分时候都站在皇兄这边,有时候他真怀疑此人为何会踏入红尘,入朝为相!
苍奇收回视线,又看向上面的皇兄,只见他的嘴角似乎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看来,晚些时候,他要向皇兄问个清楚明白了。
昨日纪子期说的三件事,均已顺利推行,苍月皇帝心中暗喜,正准备宣布退朝时,宰相陈之澈突然道:“皇上,这加工厂由谁建造?”
“由工部和黎国使臣共同主导!”
原本听到陈之澈如此问的时候,有些个大臣心中蠢蠢欲动。
若能拿下这个承建资格,想必中间能有不少油水。
可一听到黎国使臣亦会参与其中时,个个歇了心思。
去年纪子期查出黎国近十年的赈灾贪污案主犯一事,亦传到了苍月。
苍月国术数水平一般,因而没人能理解或想像得出,纪子期的术数水平有多高。
但这些大臣却在心中留下了这样一个印象:在这个女人面前,千万别想在账本上动任何手脚!
连黎国术师协会的梅会长做的账,都被她看出了问题,自己家里的那些个账房先生,就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