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棣靠在四方椅上,满脸颓唐,嗤笑一声道:“坊间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从没想过,夜夜与我同榻而眠的妻子,竟会有如此蛇蝎心肠。”
夜夜同榻而眠。
周述安放于桌上的手,若有若无地敲了两下。
就在这时,楚一敲开了签押房的大门,“启禀大人,刑部递了个案卷过来。”
“李大人稍等。”周述安起身出去,反手阖上了门。
楚一道:“李棣藏赃的地方找到了,在南边的开明坊。”
周述安单手接过案卷,看了看,道:“刑部拿赃了吗?”
楚一道:“尚未。”
周述安:“那你现在带人过去,记得要快。”
楚一道:“属下明白。”
一个多时辰之后,楚一带着部分赃物回了大理寺,拿出一个单子道:“光是地底下藏着的银钱,就有五十万贯,有些前朝名画、金银珠宝,差役门还在搬。”
周述安点了点头道:“那些不急,先把这消息放给魏王府。”
说罢,周述安拿着沈姌的状纸,和账册又进了签押房。
“李大人的胃口是不是太大了些?”
李棣看着周述安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瞳孔,心里不由生出一丝不安来,他起身道:“周大人这话是何意?”
周述安将手里的赃物单子扔给了他,“开明坊的南怡苑,是李大人名下的,对吧。”
李棣到底也在官场摸爬了数年,不会连这些东西都看不明白,他抖了抖眼前的单子,厉声道:“污蔑!”
周述安不紧不慢地给他倒了一杯茶,低声道:“你我同属寒门、同年科考、同年入仕,我与李大人说句心里话,这是铁证,谁也帮不了你。”
李棣跌坐回凳上,下唇微微颤抖。
贪污意味着什么?
晋律规定,官吏贪污受贿,一经发现,终身不齿,永不叙用。
轻则杖八十、免官,重则抄家、削封邑……
此刻李棣眼前闪过了许多人,许后、六皇子、滕王、沈文祁、沈姌……他知道,这些人,谁也不会主动来救他……
他只能自救。
李棣忽然道:“周大人,我想见沈尚书一面。”
周述安同他对视,直接道:“本官以为,沈家人不会见你。”
李棣摇了摇头,胸有成竹道:“周大人把我的话传出去便是了,他们会来见我的。”
周述安将手里的状纸和账册一一递给他,动作依旧温和,“这是告李大人贪污的状纸,这是呈上来的物证,李大人且好好看看吧。”
李棣抓起状纸,手腕颤动。
这状纸的下方,写的居然是沈姌二字。告自己贪污的竟然是她?
难不成今日之事都是她策划好的?先与他离之,再用这账册……
账册。
思及此,李棣忽然想到了那日他在府中昏迷时沈姌的所作所为!
他恍然大悟。
原来药是她下的。
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就是为了进书房!
原来,她早就开始算计他了!
李棣的大掌拍在桌案上,怒道:“毒妇!”
此时的李棣,早已不复平日里谦逊有礼的模样。
周述安看的出来,李棣离彻底崩溃,不过是还有一步之遥,他适时添了一把火道:“本官要进宫面圣,李大人可还有要说的?”
进宫面圣,这四个字,就像是一道雷劈在了李棣身上。
眼下蜀地有难,朝廷的银两根本不够用,在这个节骨眼出了事,李棣完全猜得到成元帝会是个什么反应。
这一瞬间,他好似又回到了六年前。
六年之前,他什么都没有,无官无爵,一穷二白。那时的他,因为进京之时没个体面的行头被那些世家子弟接二连三嘲笑。
他不甘,与人生了争执,紧接着,许后便找上了他……
李棣看着单子上赫然写着的五十万贯,不由想笑,这些钱虽然埋于他的别苑,却没有一分,是他能动的。
这都是许家的。
明明都是许家做的,可这账册上却无许家任何一人的名字。
这便是百年世家吗?
何其可笑。
李棣又去看了一眼状纸,终于笑出了声,枉他还真想同她好好过,要一个孩子。没成想,她竟是想要自己死。
思忖间,他又看到了沈文祁厌恶的眼神,他沉声问自己:李棣,你有什么资格,娶我的女儿?
默了半晌,李棣看向周述安,“周大人可否给我张纸,我还有一纸状书要写。”
周述安颔首,将桌案上的笔墨纸砚通通递给了他。
倘若这场大祸注定跑不掉了,那他总得找一个人来陪他。
若能把沈家拉下马,许后兴许会对他的母亲照拂一二?
李棣低头写完了状纸,随后交给了周述安,“周大人一看便知。”
周述安拿去,故作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连起码的证据都没有,本官以为,你所言非实。”
李棣道:“我有证据。”
周述安道:“何处?”
李棣道:“我故意在当年的考卷上留了个印记,右上角有三滴墨,墨汁下刻着我的名字,透过阳光便能瞧见。”晋朝自打有了糊名制度,便严禁在考卷上留下印记,一经发现,立即作废。
周述安不动声色道:“你说的这些,还有其他人知晓吗?”
李棣道:“并无。”
周述安点了点头,道:“那就好。”
李棣抬眸,“周大人这话是何意思?”
周述安拿过燃了一盏油灯,将李棣刚刚写好的文卷,置于摇曳不熄的烛火上。
一张状纸,瞬间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