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泽望着飞舟的方向,神色缓缓变得阴沉起来,他的目光扫过百里衍,继而又掠向于他一侧的温淮,只觉心底阵阵发堵。
待飞舟离得越来越近,边泽的眸中已是一片深色覆盖,心下无端涌起一股,对方只有他一个徒弟就好的欲望。
这样,他就只能看到自己,注意力只在自己身上。
边泽眸中不由流露出几丝戾气,竟还隐隐觉得这个念头令他十分满意,让他禁不住深想下去。
“师尊这是要去哪。”边泽扯了扯唇角,在飞舟落地时出声道。
百里衍瞥他一眼,知道他是在明知故问、故也懒得回话。
温淮看了看他,接着同边泽道:“师尊是来找你的。”
边泽挑起眉,但还不等他开口,温淮的下一句话又跟着传了过来。
“稍后我们便去找大师兄。”
闻言,边泽微滞。
方才师尊是来找他的想法顿时烟消云散。
边泽脸色一黑,心中郁气上涌,下一瞬他直勾勾望向百里衍,嗓音极低极沉,像是抑制着什么似的,“师尊来找我,只是顺带?”
真正要找的,是顾琏易。
百里衍立在飞舟上方俯视而下,他看了眼边泽,莫名从后者话中听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温淮也是一顿,忽然觉得,先前自己好似也是这般,在得知师尊要来找他们时,心绪杂乱。
这是……争宠吗?
蓦地被自己的胡思乱想震惊了一瞬,温淮连忙清空思绪,接着去看师尊。
百里衍眯了眯眸子,牵唇道:“为师是特意来寻你。”
话落,在边泽霎时变柔和下来的目光中,补充了一句:“并非是顺带。”
“真的?”边泽挑眉反问,嗓音却在开口时已染上了星点笑意。
百里衍颔首,“自然。”
他确实是特意来看边泽会不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以免犯下杀业影响仙途,不是假话。
而闻见他这话的边泽俨然满意了,唇角微微向上扬起,接着他灵力飞速运转,对着飞舟一跃而上,径直落到百里衍的另一侧。
温淮隔着百里衍看了他一下,忽地想起什么,有些感慨。
待飞舟重新启动之余,温淮叹道:“想当初,我们上这飞舟,还需自行踩着云梯爬上来。”
但现如今就只需调动灵力即可。
之前是因为他们忙着提升修为进入小星云秘境,没有修炼其他多余功法,但在那次爬行云梯的场景实在让师兄弟三人不堪回首。
所以在那之后,小星云异动出来,几人就开始修习御空术。
御空术与达到筑基期通过御气飞行不同,前者可以短暂的让一些只在练气期的修者做到飞行。
这还是师兄弟三人特意去了一趟主峰的藏书塔内、花了半日功夫找到的功法。
边泽并未回话,实际上在他的记忆中也有类似的法门、可让低阶修者飞行。
但那些都是魔修手段,不可轻易使出。
正想着,耳畔钻入一声低笑,边泽一时感到耳根发痒,心念一动循着这笑偏头望向身侧,却见百里衍正微勾着唇角浅笑。
温淮好奇:“师尊笑什么?”
待他问完,边泽似有所感,一下子想通了关窍似的,出口打断:“别问!”
还能是笑什么。
自是笑当日他三人爬上飞舟的狼狈模样,边泽相信自己的猜测不会有错。
果不其然,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百里衍再度轻笑,像是佐证了他的想法。
温淮一滞。
他怎么就忘了,师尊有些时候总是不忘拿他们师兄弟几人逗乐,恶趣味真真十足!
想到这里,温淮很快岔开话题,“那我们接下来就去北城吧。”
边泽乜他,心道算你反应快。
百里衍不置可否。
紧接着,三人再度乘坐飞舟,一并往北城而去。
飞舟划过天际的速度极快,顷刻间消失在原地,只于空中留下一道浅浅痕迹。
北城。
顾琏易入了城后就直接朝着顾家走去。
原以为师尊会同他一起,不过想到师尊是因为那块玉符出现的,顾琏易只当时效到了,师尊才会离开。
顾琏易也是从师尊离开后,发现袖中玉符破碎方才觉出端倪,故而有此猜测。
所以也就不觉得失落了,反而非常高兴。
师尊时刻都惦记着他的安危,他很开心。
这样的开心一直持续到踏入顾家。
顾琏易离开顾家三年多,回来时顾家还是老样子,对于修者而言,时间并非限制,顾家乃修真世家,不过三年,并不会有什么变化。
于顾琏易来说,一如既往的压抑。
整理好情绪,顾琏易走进顾家后,兀自往父母所在的院子里行去。
守门的侍从看到他,其中一个正欲上前将之拦下,而旁边另一人却率先上前,“可是易公子?”
此人是顾家的老人,当初顾琏易前往玄清宗拜师,其也是知道的,眼下看到顾琏易回来,当即上来询问。
顾琏易顿了顿,礼貌同他点头。
“真的是易公子,”说着,侍从给同伴使了个眼色,“快,快去禀告家主,就说易公子回来了。”
收到他的示意,原本打算拦人的另一名侍从赶忙朝前院奔去。
顾琏易并未阻拦,但他亦没有直接去正院拜见家主,而是继续朝以前住的院子而去。
他此次回来本就是为了带走父母,再者他已许久未见过二老,理当先去看看他们。
顾琏易脚下很快,不多时就到了兰居,三年不见,兰居外的墙壁更显斑驳,往院中走去,一切都如去时模样。
院中被母亲打理得极好,但是却没什么生气,察觉到这一点,顾琏易心中一紧,箭步往屋内冲去。
“父亲、母亲,孩儿回来了。”顾琏易嗓音发着颤。
兰居中一个下人都没有,这让他难免紧张。
顾琏易早就猜到家主会因为他那边什么水花都没掀起来从而苛待父母,但是真正看到时,还是忍不住心头火起。
就见听闻动静的顾父顾母一路走出屋中,刚好行至门边就看到了朝他们奔来的儿子,顾母当即落下泪来,顾父同样眼中流露出思念。
顾顺远、容静夫妻二人又喜又悲,“回来了,易儿回来了。”
顾琏易看着不过三年就已双鬓花白的父亲,看着身形瘦削憔悴无比的母亲,呼吸微滞。
顾顺远早年因不知是何原因,经脉受阻无法修炼,而容静身上则毫无灵根。
同时,也是因为当年顾顺远执意要娶容静,这才使得顾氏家主对他失望,到后面顾顺远经脉受阻则彻底放弃了他。
原本算得上顾氏的一代天才顾顺远,却在踏上仙途不久后一路坎坷,至如今已彻底绝了修仙路。
顾琏易不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从小的成长环境让他早早就学会了提防身边的人。
父亲在这方面也传授了他很多,但是架不住父亲始终太过亲信家人。
殊不知,在这世家之中,唯一可信的,就是自己。
顾氏家主的不作为,那些叔伯兄弟的迫害,全都是造成他们一家落魄至此的原因,这是一群早已将利益刻进了骨子里的人。
顾琏易深吸口气,看向父亲母亲,启唇道:“爹,娘,易儿带你们走。”
这顾氏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名利场,各个暗怀鬼胎,不能多留。
听到顾琏易的话,顾顺远深深看他。
即使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痕迹,却依稀可见当年那个顾氏冉冉升起的天才模样,眉眼深邃,眼神中不时显露出来的锋利不减,“易儿决定吧。”
顾琏易珍重点头。
他知道,当初如果不是母亲身体太弱,父亲是绝不会留在顾家。
倘若那个时候离开顾氏,以顾氏家主睚眦必报的心性,他们一家三口怕是出不了北城。
因此,顾顺远选择留在顾家蛰伏下来。
容静虽然体弱,却也明事理,眼下见顾琏易神情坚定,她什么都没问。
夫妻二人对儿子的信任是毋庸置疑的。
琏易从小做事就有主见,于修道上的天赋更是绝佳,顾顺远领着他引气入体一路走来,早就察觉他的这个儿子能力非凡,未来一定是人中龙凤,成大器者。
顾琏易点了点头,唇瓣微动就要说话,但还不等他开口,兰居外就传来了脚步声。
只见先前于正院报信的侍从匆匆走了进来,“易公子,家主命你,还有大少爷、夫人一起过去。”
他的眼神在顾琏易身上偷觑着,隐藏几丝小心,眸底深处却是轻视。
即使家主提到这位易公子拜入了玄清宗,可有这样的一对父母,怕也是没什么前途可言的。
在顾家谁人不知顾家大少没用,他的儿子又能有几分本事。
曾经的天之骄子又如何,现在还不是落魄至此,连顾家里的下人都能不把他放在眼里。
这些做下人的被奴役惯了,有时就喜欢如他这样,更甚者还会出言奚落几句,从那些曾经的主子身上寻求些扭曲的快感,并为此而感到愉悦。
顾琏易看穿侍从的态度,不禁拧了拧眉,然却瞥见顾顺远冲他摇了摇头。
顾琏易都能看出来的,他又怎么会看不穿,但此刻正是要顾全大局的时候。
这么多年都忍下来了,顾顺远不在乎这一时。
觉出父亲的意思,顾琏易抿了下唇。
是他没用。
不能强硬一点。
至少现在,他还不能真正做到和顾家抗衡,唯有忍耐。
顾琏易顿了顿,张口道:“好。”
正当一家三口要往前院走时,院外又出现一人,就见其步履匆匆,三人看去,认出来人是管家张岭。
张岭的表情冰寒,眼底带着些不知所起的恐惧,看着三人硬邦邦道:“家主有令,大少爷、夫人、公子,走一趟吧。”
分明来了一个侍从报信,这会管家也来了。
顾顺远眉峰微皱,心下暗忖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容静神色也有些不宁。
却听张岭嗤了一声,凝视顾琏易,扯起嘴角道:“易公子好大的本事,居然惹了乐正世家的公子,真是前途无量啊。”
说着,他又冷笑道:“既然如此能耐,还回我们顾家这小门小户做什么……如今乐正公子亲自登门,还望易公子要敢作敢当才是。”
顾家虽同为世家,却也真如张岭所言那般,跟乐正世家比起来,可不就是小门小户,试问他们又怎么敢和乐正世家过不去。
前院,乐正凌在顾氏家主顾承的让位下高居主座,一手执起桌上摆放的灵茶呷了一口。
顾承额角冒着冷汗,恭维应承着。
和乐正凌一起过来的,还有三位乐正世家的堂主,皆为金丹真人,哪一个都不是他惹得起的。
正想着,顾承刚要说几句好话。
这位乐正世家大公子登门就说要让顾琏易过来,在此之前侍从来报顾琏易回来,顾承原想看看这个孙子去了一趟玄清宗拜师回来后是个什么修为,还想着能不能谋点好处,谁知乐正凌后脚就找上门来了。
顾承真是恨不得当场就把顾琏易叫过来,让他给乐正凌磕头认错,以免连累了他们顾家。
但还不等他说什么,突然就听上首乐正凌呸了一声。
乐正凌刚喝了一口灵茶,就被这劣质的茶叶味灌了满嘴,连忙将之吐出,“什么东西,这么难喝。”
闻听此言,顾承心头大震。
这可是他收藏了百年的秋泠露冲出来的灵茶,用的还是百年灵菊叶尖上一点嫩叶泡的,没承想到了乐正凌口中就成了难喝的东西。
顾承不禁联想到乐正世家的底蕴。
接着闻言另一名堂主也端着灵茶喝了一口,表情莫测道:“公子不喜欢,回去再找些琼浆玉露喝便是,先将就将就。”
听到这,顾承额角冒出冷汗,从这位堂主满脸的络腮胡上,委实分辨不清对方的神色,他只能去看上首的乐正凌。
只见乐正凌悠悠摆了摆手,似乎是察觉到顾承的视线,接着转头,又在看清他满脸褶子的样貌后像是觉得伤眼撇开了目光。
末了听他不耐道:“行了,顾琏易怎么还没来。”
回到乐正世家,乐正凌就收到了底下人搜集到的顾琏易的资料,顾家也只有这么一个还算有点本事的小辈,听闻拜入了玄清宗,乐正凌没有再打听下去,带了人就找上了顾家。
至于那几位堂主,最近他们有事相求乐正家主,所以使劲了浑身解数讨好,此刻有讨好乐正凌这个大公子的机会,自是义不容辞跟着来了。
现下看他不耐烦,那个络腮胡的堂主也跟着不满地冷哼。
另一位堂主同样板着脸,“顾琏易这小子什么来头,敢惹公子不快。”
顾承后背已被涔涔冷汗浸湿,不敢有所隐瞒,连声道:“这……琏易他三年前拜入了玄清宗门下,今日才回、”
“哼!”络腮胡堂主名唤孟古,听到这话冷笑,“不过是拜入了玄清宗,竟就这般嚣张?”
“呵,玄清宗出来的小小弟子,就敢对我们公子不敬?”孟古一侧坐着的干瘦青年阴恻恻一笑,接话道,“我竟不知,玄清宗何时这般、”
干瘦青年的话还未落,外面忽地传出一道高声。
顾琏易惯来温润有礼的声线此刻出奇的冷沉,“玄清宗如何,还轮不到旁人置喙。”
说着,顾琏易一家三口举步走入正厅。
乐正凌看到顾琏易出现,眼神在他身上打了个转,“你那师尊呢?”
他把话问完,方才被打断的干瘦青年也上下扫视向厅中立着的少年,语气危险,“你就是顾琏易?”
少年身姿笔挺,直直立在大厅中央,不卑不亢迎着众人打量的目光,眼神漆黑如墨,面庞处处透着股坚毅,气度比之三年前更为不凡。
顾承一时看呆。
这是他的孙子?
然顾承心里的千回百转无人得知,他还在最初想把顾琏易推出去、到现在看到真人出现又犹豫着想把人保下之间挣扎。
顾琏易语气平稳,“我是。”
他又漠然看向乐正凌,声音淡淡,“你有什么事,冲我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