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养孩子就快乐无边的?其实有些时候也很烦的好嘛。
终于烦到十一月底,天气冷了,很多人开始戴帽子,安文野才终于觉着自己跟其他人一样了,天天出门出得开心极了……当然,她早在国庆节就憋不住,跟小石榴上金鱼胡同玩了。
小石榴武力值超高,她跟在她后面,谁也别想抢她帽子。
不过十月中旬有一天,她还是没保住她视之为人格尊严的小帽子。也不知道谁把她剃光头的秘密说出去,曹家小老三一直说要看看她的光头,因为他某一年因虱子太多被强行剃光以后没少遭到铁蛋的嘲笑,现在这仇就得报他妹身上。
曹老三骗她说是院里来了只流浪猫,指着草丛让她去找,然后趁她蹲着的时候一把抢掉她的帽子……于是,在一阵哄然大笑中,所有人都知道整个大院最漂亮的安文野她居然是个小!光!头!
调皮的男孩子甚至还编出一句顺口溜——“远看像灯泡,近看是脑瓢”。
还给她取了“小灯泡”“小卤蛋”等好几个外号,铁蛋打他们都打麻了。
也幸好,安文野不是一般小孩,不仅没气哭,还手叉腰跟他们对着骂,对着吵,反正没吃亏。
现在路上的人大多数都戴着帽子,她就不用担心了。而且头发也长出来了,虽然还不长,但要是突然被人抢了帽子也不难过,因为她可以假装自己是个男孩。
安然:“……”
女鹅的机智程度,似乎已经超越她的想象。
这一年的冬天,发生了一件足以改变一代人,一个民族的大事——中断十年的高考恢复了,作为大院里唯一的高考生,张卫东小小的风光了一把。
宋致远早在知道消息的第一时间通知妻子,他以为妻子一定会去考,毕竟她年纪小,高中时候成绩也好,这几年也没荒废,一有时间就看书看报的。
结果安然把文件放一边,“别了,我可不想再受罪了。”
“这怎么能说是受罪呢,安然同志你觉悟不高啊。”他是信奉科学,崇拜知识的。
安然眸光一动,“你,真想让我考大学?”
“嗯,我希望你能不断提升自己。”
“好啊,那我总得有时间复习吧?家里这么多事离开我可咋整……”
“我来负责,你好好复习。”宋致远很坚定的说,毕竟他以前也是管过家的,不就是管管孩子的肚子,喂喂兔子和鸡吗?他能边干边看书。
“好嘞,那就从明天开始吧。”安然说着,以最快速度进入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她先把宋致远踢醒,“没听见你闺女肚子叫呐?”
宋致远神态平和:不就是下碗面条吗?他闭着眼睛都会,这几年她不在家的时候他就是自己煮面吃的。
可刚起身,女鹅就说她要吃手抓饼,外甥说他要吃油条灌鸡蛋,他脸一灰,哪有那么多要求,惯的毛病!
等他好容易把面条煮好,俩孩子也起了,可人一看没有手抓饼和油条,背着书包就跑,说是去黑市自个儿买。从他们家到学校其实是不经过黑市的,但孩子们为了口吃的,宁愿早早出门。
宋致远看着三碗无人问津的面条陷入了沉思。
中午饭他学聪明了,先不忙做,问俩崽崽想吃啥,两个一看面条还剩着呢,说那就先把早上的面条吃完吧,不能浪费,晚上他们想吃面疙瘩汤。
宋致远:“……”看着面粉口袋陷入了沉思。
更不用说他早上刚搞好的卫生,中午他们回来一趟就乱,以及时不时总想往菜园里啄菜的小鸡兔子,以及狗毛到处掉的黑花。他是一个做事认真的人,每次打扫都力图不留死角,三层小楼打扫一趟半天时间就没了,再把饭随便一糊弄,吃完洗碗刷锅抹灶台拖地……得,等忙完一切,家里终于干净,孩子也终于睡着的时候,他已经累得洗澡的力气都没了。
安然睡得香甜极了,每天只需要按时上班,下班再也不用赶回家做饭,还能跟朋友同事逛逛百货商店和黑市,那感觉简直美翻了!胡文静来告别,他们两口子终究是想儿子,不忍心再这么天各一方,把工作给调省城去了。
安然有点遗憾,又挺欣慰,幸福家庭中长大的孩子,以后一辈子都更容易获得幸福,虽然以后跟好朋友见面不容易,但她这点遗憾又算得了什么呢?好友一家要搬走,她想置办点礼物给他们,顺便胡文静也想在走之前好好逛逛阳城的黑市,安然就带着她,逛得乐不思蜀。
这不,三天时间,她已经花出去五十块钱了,最近黑市出现前所未有的繁荣,不仅有南方来的各种人造革皮具,还有各种花色和材质的碎布头子,她想给小猫蛋再做一床小花被,每天买点,家里都堆了不少东西了。
当然,她现在最想买的还是缝纫机,上辈子大概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拥有了人生中第一台缝纫机,不过是寄卖店买的二手货。
寄卖店其实就是国营“当铺”,很多手头困难的人家会把东西拿去里头存押,一般是一个月以后还不去赎回的话,东西就归寄卖店了。安然和胡文静进店,一眼就到柜台旁一台原木色的凤凰牌缝纫机,机头的刺料、钩线、压料、落牙都还完好,只是机座部分的台板有裂纹,还有好些密密麻麻的针眼,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扎的。
安然有点心动,“小同志那太缝纫机卖吗?”
当班的是一个年轻小伙,头也不抬的说:“卖,八十块,要就登记。”
这时候的寄卖店不仅卖东西的人要登记真实信息,譬如姓名年龄家庭住址,还得有所在单位或街道的知情同意书(证明),证明卖的东西不是脏物,而买的人也需要登记,以防万一以后卖方后悔或者想要扯皮,冤有头债有主不是?
八十块,确实算便宜的,这年头一台新的缝纫机得二百多,而这台二手的只是台板有裂纹,回去要么自己缝制一个布套子,要么让宋致远重新做一块台板换上,都不影响使用。
但安然的习惯就是讨价还价,能少花一分是一分,“小同志能不能便宜点儿?”
“咱们这儿不是黑市,不兴讨价还价。”年轻人不耐烦的说,手里拿着放大镜,学着经验丰富的大师傅一样对着古玩架上的青花瓷瓶研究着呢。
“哎呀小王你这咋回事,有顾客呢看啥看?要学没人的时候再说。”随着一把熟悉的男声,从店铺后头转出来一个矮个子的年轻男人,约莫二十四五,穿着一身崭新的解放装。
安然怔了怔,不确定地说:“小刘……”倒爷两个字憋在喉咙里,没说出来。
胡文静一愣,她以前也跟安然去过几次黑市,看着挺眼熟,就是叫不出名字。
“哎哟,是你?”刘工农也很意外,他们以前在黑市是经常有来往的,没生意的时候还会聊两句闲天,没想到居然在这儿碰上了。他赶紧把小王使到库房盘货,小声道,“哎呀好久不见。”
安然一算,最后一次见他可是两年前的事了,“这两年你跑哪儿去了?”
“害,也就东跑跑西转转,混口饭吃,你咋在这儿呢?”
安然指指缝纫机,俩人很快聊起来。原来在安雅被抓之前,他就金盆洗手跑了,但又怕知青办的上家里找,他有家不敢回,一直在外头混着,后来知青办也不抓了,他终于能回家照顾弱视姐姐,也恰好街道可怜姐弟俩,他拿出几年当倒爷挣的钱,找街道办要到一个工作机会,去供销社当仓管员。
“可以啊你,那咋又从供销社跑这儿来了?”
供销社终究是在公社那种乡下地方,他闲来无事总看书,工作认真负责,嘴巴又会来事儿,很受领导喜欢。关键是他以前在黑市上混过,练就一双好眼力,能看出不少“好东西”,供销社门市部的主任跟寄卖店有点说不清的关系,就把他调过来了。
寄卖店是这年代有名的“寻宝处”,有些日子难过的家庭,或者败家子啥的,会拿来一些有点年头的传家宝,只要在里头认识熟人,收到好东西就会第一时间通知,主任安排他来就是来给他看着有没有好东西的。
安然了然,看来还是肥差啊。
遂开玩笑说:“小刘同志眼光好,那你给我推荐几件好东西呗?”
刘工农确认:“你确定想要?”
本来只是开玩笑的,可看他当真,安然也来了兴致,现在在里头买基本就是他们收购价上加一点很少很少的钱,比黑市便宜,关键这里的假货率比黑市低,因为这里的东西都是要经过一个小师傅两个大师傅三双眼睛才能收进来的,收到假货赝品的概率极低极低,可在黑市就不一样了,鱼龙混杂,倒爷的嘴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最关键的是,黑市上的不干净,很容易买到脏物,因为不用实名登记,谁也不知道来卖东西的是不是小偷、强盗或者打砸抢的红卫冰,万一买了脏物以后原苦主找上门来可就有嘴说不清了。更何况要是买到假货,那损失的可是真金白银。
胡文静对这些不感兴趣,也想回家收拾行李,彻底搬家的东西可不少,从今天开始收拾半个月也收不完,她在这边的离职手续已经办妥了,现在就等严厉安那边,顺利的话下个月他们就搬走了。
安然让她先回去收拾东西,自己周末过去帮忙,然后这才跟着刘工农上二楼,四面墙全是柜子,打成无数的古玩格,有门有抽屉,他拉开一个十分不起眼的小格子,掏出随身带的钥匙,小心翼翼打开。里头是一条细细的银色项链,真的很细很精致,但因为是银的,不值多少钱。
安然的注意力集中在项链下方的吊坠上,那里是一块成年人指甲盖大的一块亮粉色的晶莹剔透的东西。
“这可不是玻璃,这个叫钻石,国外很时兴的,也贼拉贵。”刘工农很小心的拿在手里,哈了口气,赞不绝口。
安然当然知道,这不仅是钻石,还是粉钻。天然粉钻是世界上非常稀有的钻石之一,价格最高的钻石,应该是没有之一了。
“但可惜颜色太深太亮了,要是淡粉色就更好看了。”
安然嘴上不说,其实心里笑呢:粉色越浓越好,浓粉比淡粉保值多了,因为粉钻是一种奇异的自然现象,是分子结构错误形成的颜色,而这一块居然是最最值钱的亮粉,比什么中粉浓粉那可贵多了,五十年后能卖到百万一克拉,是一克拉啊!
当然,这一枚至少有二十克拉,只多不少,至于是不是最贵的亮粉她不确定,但至少是浓粉,能卖七百万一克拉吧。
无论是色泽还是切工,或者水滴形的造型,都是最经典的,放一百年也不会过时啊!
安然心头狂跳,漂亮到极致的奢侈品,谁不喜欢呢?那谁港城大富翁送他最宠爱的闺女的礼物不就是一枚二十克拉的粉钻吗?就这还轰动全球呢!
这一刻,安然觉着自己一定要买下来,哪怕是假的,那也假得够美,她快把持不住了!
当然,安然再喜欢那也就只是想想而已,因为她打算把它送给闺女。哪个女孩子不喜欢这种价值连城的美呢?现在她还小,可以当饰品用,万一哪天家道中落或者她和宋致远有个三长两短,这随便卖了也够买一栋楼的……她的闺女,也该享受一把富家千金的待遇。
不过,前提是这要是真的粉钻,如果不是的话,就当给闺女挂着玩呗。
刘工农看她神色,知道她是看上了,“你要的话就一千块,我九百块收的,听说是当年一个苏联专家为了买酒喝换的,是他祖母的传家宝,从南非来的……”
一千块,这是天价!
安然虽然心动,但她得装出被吓到的样子,“哎哟你吓死我,这不就一块玻璃嘛,你敢卖这么贵你当我傻子啊。”
“姐姐你看清楚,这是粉钻啊,哪是玻璃,你看我划玻璃给你看。”
安然哪舍得让他拿去划玻璃,“哎呀算了算了,我赶时间,你看五百块怎么样?要是卖我就拿走,不卖就算了。”
刘工农直接别她杀价杀到跳脚,“姐姐你是想气死我啊,五百块我卖一半给你吗,我收来的价格都是九百不信你看,登记本上,大师傅和卖的人一起签字画押的不会有假。”
安然拿过本子翻了翻,看陈旧的样子和都快起毛的边,是像那么回事,签字画押确实是齐全的,数额也是对的。
但安然本来就是生意人,对市面上的很多小把戏了然于心,“看本子可不一定准,要是你只买作五百块,但多给他十块二十块,让他配合你做个假账,就为了多卖一点钱呢?到时候账本有两套,一套专门给咱们买家看的,一套你们财务记账的……”
她每说一句,刘工农的笑都快挂不住了,尽是无奈,“姐姐你就给我句实话,你是干嘛的呗。”
安然只是笑笑,做假账,这是任何一个时代都有的,虽然是国营店,但为了多赚点钱,多往自己腰包里揣一点,这都是很常见的,只要不是假货,其实多花点钱也能接受,毕竟它现在在华国还是没多少人知道的,识货的不多,相对于它以后的价值,哪怕现在卖两万也算便宜的。
“我跟你说真心话,你让我拿一千块砸在一个不确定真假的东西身上,那是不可能的……不仅我不可能,这世上就没几个这样的冤大头。”
刘工农见她油盐不进,一咬牙,一跺脚,“那这样吧,你给我八百,东西我保证绝对是真的,你买不了吃亏。”他顿了顿说,“你去找人鉴定,谁要说是假的,你把东西还我,我把钱一分不少退你,怎么样?”
“果真?”
“我刘工农你又不是第一次跟我打交道,这话只真不假。”他顿了顿,又接着说,“我有份工作也不容易,把自个儿老本都垫进来了,犯不着跑,至于价格,对外报的就是一千块,不是我一个人决定得了的,这单位啊,水深着呢。”
这几句,倒是有点推心置腹了,安然信。
“那行,八百就八百,我今晚就去找懂化学的人鉴定,你等着哈,要是假的我明儿就来找你麻烦。”
半开玩笑半当真,要是假的她找麻烦不至于,但退钱是必须的,八百块是她一年的工资,她安然可不是冤大头。
于是,就这么说定,安然把东西一包,揣怀里,又以七十五块的价格买下缝纫机,让他给送到家里,顺便再付钱给他。
家庭煮夫宋致远在家忙了一天,心想妻子今天在单位看书复习,分数是不是能涨个十分二十分的?她说家里吵,在单位效率高。谁知他等啊等,等到天都快黑了,他“埋头苦读”的妻子终于回来了,却带着个大家伙,说是买的。
他知道妻子爱做针线活,是个很优秀的裁缝,要是能有台缝纫机的话确实能省不少力,也就没说啥。可等安然掏出项链让她鉴定的时候,宋致远傻眼了:“你没复习?”
安然肯定不能说实话啊,不就换他在家伺候几天怎么了,这东西要是真,她明天还得上寄卖店继续淘宝呢。
宋致远做的是军工材料,对钻石也只是一知半解,听妻子说买作八百块,吓得忙去找萧若玲,一定要让她来看看,假的赶紧退钱去。他的小猫猫一天也只有一角钱零花,买块彩色玻璃居然花了八百,他有意见,而且很大。
结果萧若玲来了,又是用放大镜,又是用试剂,看了又看,看到安然都快没耐心的时候,她居然一脸严肃的来了句:“卖给我吧。”
宋致远一愣,“为什么?”
“我喜欢,我要用它求婚。”
安然&宋致远:“……”大小姐,矜持一点好吗?难道这就是石万磊的魅力吗?
“你先告诉我,是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顶级粉钻,不知道你走的什么狗屎运居然捡到便宜了,现在国际上的价格也不低,你要卖给我的话十倍,八千块怎么样?”
安然吓得咽了口口水,赶紧蹑手蹑脚走到门后,猛地出其不意地拉开门,发现外头没人偷听,这才小声道:“不卖,这是我闺女的。”